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【坑爹小萌物】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,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,不得做商业用途!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================= 书名:芈月传之东鹿重生 作者:千年笑儿 文案 从追完全剧到写完这篇同人前后历时近一个月,当初是爱义渠王翟骊这个跑马汉子爱得不行,最后也心疼的不行,所以以文自救。 本文主打骊鹿CP,从剧中没什么存在感的东鹿公主入手,让时光倒流,回到开始的时候改变这一切。如果你和我一样,喜欢这个设定,欢迎前来看看。 本文作为电视剧版的衍生,不涉及原著,先甜后虐,结局完满。延续前文,序章为东鹿公主的第一人称,正文为第三人称。先前亲们指出的错处都已改正。历史知识有限,欢迎大家指正。 内容标签: 搜索关键字:主角:东鹿义渠王翟骊 ┃ 配角:北朗蓝珠虎威朔天白依 ┃ 其它:义渠王 ================== ☆、序 掘墓   他的死讯被带回草原的一刻,我的心也已经死了。   我是东鹿公主,这片草原上最美丽的女子,义渠王翟骊曾经的女人。而现在,我是一个被送回娘家的弃妇,是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。   我却连为他哭丧的机会都没有。   听说,他们将他厚葬于咸阳。他不喜欢的,我知道他一定不会喜欢的。他爱草原,他爱义渠,他一定想要回到这里。在我死之前,我想为他做最后一件事。   我跋涉千里,到了那座山下。听说太后为它取名叫骊山,听说她死后要与他合葬。不可以!你有什么资格?你凭什么和他葬在一起?你已经害他心碎身死,还要连他最后的自由也剥夺,让他千百年都与你共同囚禁在这个伤害他的地方吗!我绝不允许,我一定要带走他!   我与几个勇士,欲一同潜入骊山陵寝中带回他的尸骨。我们重金雇了一个盗墓贼,并且答允事成之后,墓中的一切陪葬品尽数归他,我只要他的尸骨。我们杀死了守灵的士兵,进入墓穴并不困难,里面的机关也并不复杂。那飞贼一路感叹着,真是同王侯葬,看来下葬之人很看重你们大王。我冷笑,葬他之人,正是杀他之人。他骄傲了一辈子,怎么会愿意被安放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?   终于见到主墓棺椁了,众将士为我打开棺木,均悲痛欲绝。我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,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,连见到你的尸身也是开心的。尸骨已腐,但身上穿戴的依旧是他生前最爱的战甲。我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两只狼头护肩,眼泪终于落了下来。   有人劝我道:“公主,先不要过于悲伤。此地不宜久留,咱们大伙先带上大王离开。”   我轻轻点了点头,从棺中抱起了他,却听见飞贼惊呼:“不可!”却已来不及了。霎时间,四周石门尽数落下,一片黑暗,寂静的可怕。   众人慌乱了起来,我心中只恨这些秦人,死了还要费心弄这么多花样。但忽然也平静了,就这样死在这里,也是很好很好的。   飞贼使尽浑身解数,还是打不开通道,颓然道:“要么等明日有人来捉拿我们问罪,要么就活活被困死在这里。”我希望是后者,我不想再有人来打扰他。   可惜我这一生总是事与愿违。他们将我囚于狱中,此事惊动了太后,说要亲自提审我。这几日虽在狱中,对兄弟们也算优待。我此行若不得手,便没打算活着回去。我已生无可恋,只恨自己无能,不能带他回故乡。我不想与那芈月相见,一天夜里,欲了结了自己。   醒来的时候我不知躺在什么地方,只是不在牢房了。我明白了怎么回事,滚下地向外奔去,立时便有人冲上来将我按回床上去。   我吼道:“为什么!为什么你们死都不让我死!我私闯陵墓,按你们大秦律法不是要死吗?你们杀了我啊!”   下人们却异常平静,好像在秦宫里呆的久了,什么都已经见怪不怪。其中为首的一个好像是多年前芈月中蛊时陪她一起来义渠的奴才,我记得他叫穆辛。   穆辛面无表情地道:“太后要见你。在提审你之前,你就是想死,我们都不会让你死。”   我疯狂的笑着,这是个怎样的地方,秦法就是这样的么?连生死的自由都被剥夺。翟骊啊翟骊,这里有什么值得你留恋?   后来,我索性不反抗了,逆来顺受,有吃就吃,有喝就喝。我听见那些奴才们低低窃笑,说死过一次,知道死的可怕,胆子就小了,不敢再寻死了。既然芈月要见我,便见她一面。   过了没几天,那穆辛果然来传旨提审我。我木然地任由婢女将我放在浴桶里洗了澡,却怎么都不肯穿她们给我拿来换的秦国衣服。最后,只得让我穿着自己脏兮兮的胡服上路。   六个士兵一路押着我上殿,要进椒房殿时,给我带上了镣铐。   一个士兵问道:“一个妇道人家,至于看的这么紧?”   另一个看似首领的人道:“大监是怕此妇发起疯来冲撞了太后。”   前者问道:“这蛮族女人到底是谁,太后干嘛要见她?”   后者答:“听说是那义渠君的女人,来偷他尸骨失手被擒的。”   前者撇了撇嘴道:“怪不得,跟那义渠君一样野,这些胡人,啧啧……你说太后会怎么处置她?”   后者低声道:“休要胡言!太后也是你能议论的?赶紧押她走。”   那小兵看了看四下,吐了吐舌头,低嘀咕道:“敢跟太后抢男人,还不活烹了她!”    ☆、折返   阿鹿被押上了正殿,偌大的宣室殿空空荡荡,黑漆漆的令人生畏。阿鹿不禁想:他便是死在这大殿上的么?   走到正中央,只见上方端坐一人。鬓边已有白发,面目也苍老了一些,一双凤目却不怒自威。此时殿上除了她和立在一旁的穆辛,左右人皆已屏退。   六人压着东鹿公主站定,穆辛高声道:“大胆胡妇,见了太后为何不行礼!”   阿鹿倨傲地站着,大殿灯烛明灭,芈月坐着的地方灯光略暗。她微微仰头,紧紧盯着那阴影之中的人。   身后却一股大力袭来,士兵们不由分说,按住阿鹿的肩头,硬生生使她跪倒。阿鹿也不挣扎,只是头还高高昂着,眼睛紧盯那片阴影。   芈月看着下面,并没有阻止这一切,目光中也有两分出神。她的那身衣服,那种神情,让她想起了一个人。   众人就这样静静对峙了片刻,太后不发话,谁也没有动。直到芈月挥了挥手,示意士兵们放开阿   鹿。士兵松手退后,阿鹿也站了起来。   芈月道:“你就是东鹿公主?”   面对这明知故问,阿鹿朗声,只说了一个字:“是。”   芈月稍降辞色,道:“那年在义渠草原,我与你有过一面之缘,想不到今日再见了。”   阿鹿不答话,芈月又道:“这几日,可有人苛待你们?”   阿鹿冷冷地笑了,道:“别假惺惺的了,他们苛待与否,还不都是你一句话的意思?有话直说吧。”   芈月的眼光也冷了,道:“好,东鹿公主是爽快人,我也不做这小人之态了。你们此次私闯陵寝,杀害官兵偷坟掘墓,总不能是为了偷盗财宝。说,你究竟意欲何为?”   阿鹿道:“我意欲何为?我只不过想带走他而已,若是可以的话……”阿鹿眼光一挑,直视案几之后的人道:“我此刻还想杀了你!”   说到“杀了你”的时候,阿鹿的眼中凶光大盛了一瞬。此言一出,众人皆惊,穆辛喝道:“大胆!”士兵们也上前,再次按住了她,似乎她现在真有本事能刺王杀驾。   阿鹿看着这些草木皆兵的人,心中消讥一笑。自己如今手无寸铁,镣铐加身,这样他们都会紧张,胆子也太小了些。倒是芈月,依气定神闲地正襟危坐,喜怒不形于色。听见有人说要杀她,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。阿鹿心里也有两分赞叹,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。   芈月淡淡道:“许多年前他跟我说过,杀人也是要靠机缘的。你若是真想杀我,就得祈求长生天,让你我还有机会再见。”   阿鹿大声道:“你想杀他,他就甘心情愿让你杀,你对得起他吗!”   芈月没有计较她方才的不敬,道:“我明年会为他迁坟,百年之后,与他合葬。你却为何要带走他?”   提起那人,阿鹿强忍着泪道:“与他合葬?你是秦王宠妃,死后当陪葬入王陵,凭什么与他合葬?你害了他一世还不够,还要他生生世世跟你囚禁在这个地方!”   芈月面上依旧没什么变化,心中却微微一震,道:“那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,死后到了地下,我自会与他交待。”   阿鹿冷笑道:“地下?你是人老了还是在王宫里呆久了,怎地也迷信起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来?我告诉你,人死了就是死了,就什么都没有,化为飞灰了你知道吗!”   芈月心中不由一怒,反而笑了,道:“既然什么都没有了,葬在哪里有何分别,你又为何一定要带他走?”   “我……”阿鹿咬了咬牙,不让眼泪落下来,道:“他不喜欢这里,我要带他回义渠,我要将他的骨灰撒向天地,让他自由。”   芈月心中一动,想起了那个放荡不羁的野马驹子。他这一生,最爱的不就是自由?自己将他囚于这里,是否真的有些自私?她几乎就要同意放他与他们走了。   但天家威严,毕竟不容侵犯。即便自己放他走,也不能是因为这个胡女的几句话。   阿鹿见芈月良久不语,充满嘲讽地一笑,道:“我现在人都落在你手上,还谈什么带他回家?你要怎么处置我,我都认了。我只请求你看在……看在他的面上,放了跟我一起来的义渠兄弟。”说着双手抱胸,行了个戎狄礼节。   芈月不由笑了笑,今晚第一次听见阿鹿这么客气的说话,原来她也会求人的,只是不是为了自己。   芈月道:“他死后我答应过他,此生不再难为义渠分毫,也包括你在内。我不按秦法追究你们罪责,但你们若是还不离开咸阳,也别怪我无情。”语声不大,却充满威严。   阿鹿倒有几分意外,若是易地而处,她和芈月位置交换,她自问是万万不会放过芈月的。   芈月不欲再多言,挥了挥手示意押她下去。阿鹿木然地由着士兵押她下殿。快要出门前,却忽然回头,大声道:“你爱过他吗?”   她本意不想说得这么大声,但两人实在离得太远。语声在空荡荡的颠里回响,直指人心。   芈月皱眉,站起身来,似乎要走下来。她对这女人的容忍,已经快到头了。   阿鹿还在质问不休:“当初我成全你们,是我知道他从来只爱着你。但是这么多年,你对他究竟是爱,还是利用?”   旁边的士兵惊骇万分,生怕太后一怒之下自己也要跟着遭殃,不由分说,重重打了这女人一个耳刮子让她闭嘴。穆辛道:“你们是干什么的!还不拉这疯妇下去?”   阿鹿面目青肿,嘴角流血地被人拉走了。穆辛去扶芈月,柔声道:“太后,您没事吧?”   芈月静立,久久不语,只呆呆盯着大门外他们远去的地方。良久,穆辛听到芈月轻声幽幽传来,像是问他,也像是在问自己:“你说,我真的是在利用他么?”   阿鹿被押下殿来,没有回客房,直接扔回了牢里。但是次日,果然有人来放她出去,把一起来的兄弟们也放了。但是脚步不停,直接押着他们,将一行人驱赶出了咸阳。   到了城外,为首的将士在马上道:“太后仁义,这次放了你们。望你等感怀太后恩情,速离咸阳,不得再入!”说罢一拉缰绳,回身入城,其余秦兵将马匹交还给他们,也跟在后面回城。   义渠将士们低低骂道:“被人像牲口一样赶进赶出,真他娘的晦气!早晚有一天,爷爷们要回来报仇雪恨!”   一人看着阿鹿,关切问道:“公主,您没事吧?太后和那些秦人,有没有为难你?”   他这一问,众人也都围了过来:“是啊公主,您没事吧?”   阿鹿摇了摇头道:“我没事,大家走吧。”   一行人垂头丧气地踏上回程。怕公主伤心,谁也没有再提起大王的事。是夜,众人在郊外歇息。   半夜,有人却听到轻微的马蹄声。   守夜的黑九跑去查看马匹,却见阿鹿正牵着马出来,身上还换上了不知从哪弄来的秦国衣服。   黑九道:“公主,你这是干什么?咱们在这歇一晚,明早再赶路。”   阿鹿笑了笑,道:“黑九,你回去吧。明天早上跟兄弟们说,我走了。”   黑九见她拉马往回咸阳的方向走,更急了,上前拉住马道:“公主,你要回咸阳去?”   阿鹿低头不语,显是默认。黑九道:“不行啊公主,咱们才刚出来。咸阳危险,你这个时候回去,不是自寻死路吗?”   阿鹿道:“我早就不怕死了,这趟不带他尸首回来,我绝不回去。”   黑九心中也是一痛,这么多年,东鹿公主早已不再是义渠王妃,但她对大王这一片痴情,连旁观者都没法不为之动容。   黑九道:“公主,你不怕死,兄弟们难道怕死吗?你想回去,只要你一句话,兄弟们陪你一起回去!咱们一起来的,你不能扔下大家。”   阿鹿淡淡笑道:“咱们这么多人回去,太显眼了。义渠的勇士,也不能为了义气这么白白牺牲。你放心,我神智还清醒。你听我说,这个时候秦人都道我们已经走了,我此时杀个回马枪,出其不意,占了三分胜算。上次盗墓贼开机关的手法我都记住了,趁着他们机关还没变,我一个人进去,来去便捷,又占了三分。我会低调行事的,你真以为我是去跟芈月赌气了?”   黑九被她说的也笑了笑,但还是担忧忡忡,轻松不起来。他若是这么放走公主,明天兄弟们问起来,万一公主有个三长两短,他可怎么面对他们?但是看阿鹿的样子,是非去不可的。毕竟做了多年夫妻,她的脾气,其实跟他们大王一样。   良久,黑九终于道:“好吧,人多手脚乱,我叫兄弟们不去给你添乱。但是我们也不会走的,我叫大家分散开,在咸阳内外接应你。”   阿鹿想了想,终于也点了点头。不再说什么,拉马上路了。   黑九再她身后道:“公主,你一定要小心啊……”    ☆、白起   阿鹿趁夜偷偷潜回城中,跑到一家鞭炮坊,偷了满满一背包的火炮和火药粉。看着自己,心中也暗暗好笑。不知道这招能不能奏效,但是这做贼的本事倒是渐长。   次日白天她潜伏不出,找了个地方休养生息。她要养足精神,趁夜再闯义渠王陵。   是夜,阿鹿换上了一身黑衣,来到郊外陵墓,外面还是两组士兵在巡逻。阿鹿有些庆幸,也有些害怕,毕竟这次自己是一个人单枪匹马。她定了定心神,慢慢往那里靠近过去。借着夜色掩护,伏在草丛里,趁第一队的五人走过去时,一跃而起,一手捂住那人口鼻,手起刀落,杀了队伍最后那名士兵。   阿鹿就地一滚,片刻不停,负上死尸跑向陵墓大门。这是两队人交接的时候,暂时没人发现身后少了一人。这次运气还不错,她再一次进入了王陵。   这一次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了,即使没点火把,在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,阿鹿按记忆中的方向,再一次进入了主陵。阿鹿略舒了一口气,一边感谢自己的记忆还没有退步,一边再一次掀开了石棺。她此时才小心翼翼的点开了火折,放的远远的,生怕引着了背后的火药。这些火药,是她准备万一出不去,就把这里炸塌,再也不让人进来打扰他们。而此时,她暂时还不想用上这些东西。阿鹿将背上的死尸慢慢放进棺材,再将翟骊的尸骨一点点捡进背袋里,这画面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恐怖。   阿鹿缓了缓心神,喃喃道:“你可别跟我生气,只好暂时委屈你一下了……”低声道:“谁让你老是欺负我。你要是真的在天有灵,就祈求长生天,让咱俩平安出去。”偷坟掘墓这种事情,难的从来不是如何进来,而是如何出去。   阿鹿收拾好一切,他的战甲却实在拿不走了。阿鹿想了想,还是带走了两只狼头护肩,吹熄了火折,沿来路退出王陵。   运气似乎再一次用光了,走了不远阿鹿只听见从入口处远远传来人声,想必外面的人已经发现少了一人。只听有人说:“地上有血迹,我就说出事了!那人可能还在墓里,大伙儿小心!”   隐隐的火光传来,低低骂了一声,只能慌不择路地往旁边的岔道躲去。这些地方她是没走过的,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大,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。   幸运的是这些岔路并没有多长,而不幸的是很快就跑到头了,这竟是一条死路!   阿鹿气极之下竟然笑了:“你果然这一辈子都不心疼我。”她紧贴着墙壁站好,幸好这里还有个拐角。阿鹿握紧了手里的牛角刀,屏息以待。   这片刻的时间似乎比一生都漫长,阿鹿现在才深深感觉到了等待的可怕。坟墓里空气本就不流通,此时阿鹿心跳加速,闷热的几乎要喘不过气了。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来到面前的会是什么。在这种未知里面,她竟然盼着士兵赶快找到这里来。   这一次老天听见她的愿望了,有脚步声一点点向这里靠近。听起来只是一个人,但是武功似乎很高。来人也没有点火把,没法看地上的影子。这人一定也是个高手,不会给人偷袭自己的机会。阿鹿闭上眼睛,凭着草原人独有的直觉,感觉着那人离自己还有多远。靠近了,再进一点……   说时迟那时快,阿鹿迅猛一刀劈下。那人耳力却极佳,反应也极快,听见风声,抬起兵刃一挡。刀剑相交,声音震耳。阿鹿知道遇上了高手,一击不中,不想再与他周旋,只想绕到他身后冲出墓穴。谁知那人脚步也极快,不论阿鹿怎么辗转腾挪,他始终在近身两步之内。   阿鹿此时想点火药都腾不出手了,心中后悔万分。可事已至此,不到最后一刻,她反而不能认输了。拼尽全力,招招皆是狠手。黑暗中那人却忽然说了声:“王妃?”   阿鹿愣住了,暂时收住了手。这声音很熟悉,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。那人也收了手,点亮了火折。阿鹿吓了一跳,这不是白起是谁?不知他是认出了自己的弯刀,还是认出了她的身形和身手。   白起惊道:“王妃,真是你?”看着她这一身打扮,再看她身后两个大包袱,道:“你这是……这是做什么!”他猛然想起,两日前听说太后召见了私闯义渠王陵的女人。他也猜测过那伙人到底是谁,现在忽然全明白了。对于大王,他心里也有诸多愧歉。这两日他正好回了咸阳,便来祭拜一下大王。入夜也不回去了,怕这两日不太平,和士兵一起,为大王守陵。白起的预感也是准的,果真有人去而复返。   片刻对视,阿鹿心里也闪过万般。她恨死了这只忘恩负义,养不熟的白眼狼,一直视他为背叛了翟骊的叛徒。听说翟骊闯宫那日,就是白起出来怀柔,感化得将士们都放下了武器,最后还眼睁睁看着翟骊一个人冲进大殿……她不愿再想下去了,只暗暗琢磨着怎么脱身。   阿鹿道:“我一定要带走他,你放不放我走?”   白起看着阿鹿坚定的神情,一时无言以对。她嫁到义渠时,自己才十来岁,连话都不怎么会说,也没少蒙她照顾。除了芈月,阿鹿是第二个善待他的女子。让阿鹿寒心的是,毕竟自己还是比不上芈月,连在白起心里都是如此,最后他还是要跟芈月走。白起也是草原上长大的,明白阿鹿为何一定要带走翟骊,但是他现在身为大秦将军,怎么能放走冒犯天威之人?   白起内心左右为难,阿鹿又道:“白起,我终究还是比不上芈月在你心里的分量是么?她照顾了你几天,而我照顾了你那么多年,你都忘了么?”   白起道:“王妃,你……”   阿鹿笑了笑:“他们都叫我公主了,只有你还叫我王妃。我从没求过你什么事,看在你还叫我一声王妃的份上,今天你放我走!”   远处又有火光传来,想必是刚才的打斗之声引来了士兵。阿鹿情急之下,反手将装着火药的背包举起来,作势往地上一撒,咬牙低声道:“你再不让我走,我就把这里炸了,咱们谁也别出去!”   白起一惊:“王妃,别做傻事!”吹熄了自己手里的火折,夺下阿鹿手里的火药,拉住她低声道:“我带你走!”   两人在阿鹿刚才站的角落躲好,待士兵走近,白起突然打灭了将士们手里的四支火把。在惊呼声中,拉着阿鹿从两排人中间冲了出去。阿鹿也打晕了两个人,原本就狭窄的甬道里这下更施展不开了,登时乱作一团。将士们怕出手打伤自己人,还有的在试图重新点燃火把。一片混乱之中,白起和阿鹿两个人突了出去。   两人跑到外面,借着月光,白起指着自己拴在营帐外的马,道:“王妃你快走吧,从小路一直跑,绕个圈就能出咸阳了。”   阿鹿感激地看了看白起,由衷道:“幸好今天遇到的是你。”不再多言,大恩不言谢,拍了拍白   起的肩膀,骑上马飞奔而去。   白起返回墓中,往有火光的地方走去。士兵们还堵在方才的甬道里,两个躺在地上的已经被同伴扶起,倚着墙坐着喘气,有几人脸上挂了彩。一群人垂头丧气的,见白起来了,赶紧都站了起来。   白起道:“怎么回事!”   小兵道:“报告将军,刚才我们听见声音往这边来,还没看清人影火把就被人打灭了,有几个兄弟受了伤。属下无能,没捉住盗贼,求将军责罚!”   白起看了看他们,道:“算了,去看看他们有无什么东西留下。”   兵士得令,在通道里搜寻。不一会儿,便有人捧着阿鹿的火药包呈上。白起看着那东西,心中暗笑。还要炸塌王陵呢,这种火药,恐怕也只够炸死她自己的。   兵士们见他不语,道:“将军,这是土火药。”   白起点点头:“拿出去,妥善处理。你们几个,再跟我去主墓看看。”   走到主墓室外,白起让众人等在外面,一个人缓缓走了进去,关上门,打开了中央石棺。里面果然是士兵小赵的尸体。阿鹿如此做,是以为棺底一旦没了重量,机关便会像上次一样合上。其实没有那么高明的,只不过是在底板和翟骊战甲之间有一个连在一起的锁环而已。这种一次性的机关一拉即断,一旦有人掀动尸身,门就会封死。上次阿鹿他们走后,虽然重新请工匠修补了外头被破开的门,但这尸身底下的晦气东西就没有人来动了。这些白起也是不知道的,但是他将小赵的尸体从棺材里拉起来也安然无恙。白起叹了口气,将小赵抬出去,盖上了棺材。   外面的人一见同伴尸身,平时与他交好的两人立刻忍不住痛哭出来。白起道:“把小赵好生安葬了吧,里面我检查了,没什么事。今天的事,就不要声张出去,以免惊扰了太后安宁,记住了吗?”   众人悲戚地点头,他们只是低等的士兵,向上面报告自己的过失也要受罚。既然白起将军都发话不追究了,当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至于百年之后太后迁坟,与之共眠的,一直都是一座空棺。这是后话,便不再叙。    ☆、轮回   阿鹿骑着马跑了好久,天光一点点亮了。阿鹿见到一条小溪,停了下来,让马到溪中喝水,自己趁机到草丛里换下了夜行衣。阿鹿出来,拍了拍白起的马,道:“好马儿,多谢你了,回去找你的主人吧。”那马也颇通人性,沿来时路向王陵自行回去了。   阿鹿此时才松了一口气,用溪水好好洗了洗手和脸。鞠一捧喝下,只觉舒心的甜。她沿小路缓缓走着,确定自己已在郊外。   接下来就很顺利了,逃避大路,绕了个圈,一天后回到那日扎营的地方,与兄弟们会合。弟兄们见阿鹿回来,均大喜过望。前日有人冒险进城,居然在炮坊附近发现了阿鹿的马,担心的要命。这两日城里却没有什么大的动静,他们日夜不安地盼着阿鹿回来,幸好她终于平安回来了。阿鹿没怎么讲自己遇到的凶险,只大概说是遇到了白起才跑了出来。大家均感叹算白起这个小子还有良心。不再多做逗留,加紧赶路。   回去的路上,阿鹿却一天比一天沉默寡言。停下休息的时间里,很多时候她只是紧紧抱着那两只狼头护肩,半天都说不上一句话。越接近草原,她心里不知怎么就越难过。她终于将他带回来了,可是从今往后呢?上天入地,碧落黄泉。纵然能通天彻地,倒行逆施,也再见不到他了。在没带他回去之前,这件事是她活下去的动力。现在她成功了,可是她还有力量再活下去吗?   回到草原上,义渠旧部以最庄重的大礼迎接大王回归。老巫的弟子,现任的义渠巫师主持了祭礼,将翟骊的尸骨重新火化。全族叩拜,痛哭哀悼。阿鹿虽然已不再是王妃了,但是在很多人心里,义渠只有她一个王妃。丧礼之后,巫师将骨灰交给了她。   七日后,阿鹿带着翟骊的骨灰,走上了草原最高的山崖。又到冬天了,白雪皑皑,这里还真是冷啊。可阿鹿的心里此刻却异常幸福,因为她就要见到他了。阿鹿面向西方,迎着风,略犹豫了一下,轻轻将骨灰随风撒出去。看着它们一点点随风溜走,她心里也是不舍的,但是这样,他终于自由了。她站直了身子,仰望长生天,好像看到翟骊大大咧咧地笑着,向自己招手呢。阿鹿伸出手,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天际了。美丽的微笑在她脸上绽放一如少女,阿鹿闭上眼,从高高的雪崖之上,纵身跳了下去!   迅速下落的感觉令她窒息,阿鹿将怀里的狼头护肩抱得更紧了些,防止它们摔落出去。她嘲笑芈月迷信死后之事,但是现在,她真的希望人死后有灵魂,可以再见到想见的人。就在此时,阿鹿忽然听见虚空中有个低沉而浑厚的声音道:“再给你一次机会,回到开始的时候去,你愿意吗?”   人死之前是有幻觉吗,阿鹿觉得是长生天在跟自己说话。她不由自主地说道:“当然愿意!”   那声音道:“你要付出代价。”   阿鹿更惊奇了,道:“不管什么代价,我都愿意!”她有种感觉,这个声音并不是邪恶的力量,而充满了温和慈悲。可那代价又是什么呢?   那声音里似乎有了笑意,道:“好吧,我的孩子。回去吧,回去吧……”   阿鹿没有了下坠的感觉,飘飘荡荡的更可怕了。世界好像消失了,只剩一片白茫茫的光,那光晃的她要受不了了。眼前终于越来越黑,没了知觉……   阿鹿再睁开眼的时候,发现自己好像坐在一辆马车之上。她看了看身上,吓了一跳,自己穿着的,竟是大婚那日的嫁衣!再看身边,这个小丫头不是自己的陪嫁侍女蓝珠是谁?当初被送回娘家之后,阿鹿找了好人家将她嫁出去了。而现在在自己身边的蓝珠,还是十五六岁的模样。   阿鹿道:“蓝珠?今天是什么日子?”   蓝珠笑吟吟道:“公主您怎么糊涂了,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啊。”   阿鹿想了想,没错,这一切都显示着,自己回到了嫁去义渠的那个时候。为什么,为什么不是更早?让她早一点认识他,在他认识芈月之前。或者她早点嫁来义渠,阻止他们相识,不就能改变一切了?这个时候嫁过来,活脱脱已经是代替品。   阿鹿懊恼地咬着嘴唇,可转念一想。这个机会已经是长生天恩赐,自己能得以重生,便要好好把握。即使没有占尽天时也无妨,这一次,她绝对不会眼睁睁让他再离开自己!   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情,马车缓缓驶向义渠草原,阿鹿心里闪现起从前的好多事情。记得那一天,自己拜别了父王母后还有王兄王嫂,登上马车,满怀期待地嫁到这里。一些事情,是她很久之后才知道的。阿鹿心里有点不是滋味,今天,算是再一次嫁给他吗?眼睛有点酸,她轻轻抹了抹眼泪。蓝珠以为公主是舍不得家人,没有多劝什么,只是静静陪着她。   到了,能远远地看见义渠大营了。那里一片喜气洋洋,五颜六色的彩带挂满了天空,男男女女击鼓起舞,欢歌笑语。记得上一次,从看见那里开始,阿鹿就紧张的不行,偏偏马车还是那么不紧不慢的悠悠前进。这一次,那种少女的心跳是不会再有了,但是激动是一样的。终于,马车到达营帐外。送亲人马也不少,爹和哥哥虽然没亲自来,可也给足了她面子。待他们站好队列,蓝珠先跳下马车。在蓝珠的扶持下,阿鹿缓缓地、仪态万千地走下了花车,周围一片惊艳之声。主营之前,翟骊一身黄袍站在中央,老巫和虎威居于左右。阿鹿微低着头,一步步走向他们。   终于走到他面前了,阿鹿站定,生怕自己失态。没有什么话语能描述她这一刻的心情,抬起头,翟骊正望着她,热情大方地笑着。他的笑容,还是这么令人温暖。阿鹿几乎要热泪盈眶了。   虎威朗声道:“义渠恭迎王妃。”携众人,向她行礼。阿鹿看了看虎威,心想这一次若是能成功,挽救的,真的不止翟骊一人的性命。   老巫持法杖在阿鹿头上虚点几下,旁边有人端来迎亲酒。前世,也是这么一杯酒。阿鹿抬手执杯,与翟骊敬过长生天,对饮而下。仰起头,眼泪终于从眼角涌出,顺着面颊滑落,无人发现。   翟骊爽朗大笑,携起阿鹿的手,走进大帐。道:“你远道而来,路上辛苦了吧?以后就把这当成你自己的家。”虽然知道他这是客气话,阿鹿也开心的。   翟骊又道:“你先好好歇歇,不用拘束,要什么东西尽管和她们说。”挥手示意帐里的侍女服侍阿鹿,去侧位坐下。他自己也在主位坐好,斜倚着懒懒微笑,想必在外面站了半日也累了。  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,阿鹿略用了些酒食水果,翟骊则只是执杯喝酒,呆呆看着他的新娘。可那目光,却总像是穿过了她,看向另外一人。   不一会儿虎威从外面跑进来,向翟骊道喜,两人喝了一杯,低低说话。两旁侍女也和阿鹿说着话。阿鹿微笑回应着她们,眼光却没离开翟骊。果然,说了几句话之后,他起身跟虎威出去了。   阿鹿心里浅浅地叹了口气,但是也松了一口气。做个新娘子也挺累的,阿鹿道:“蓝珠,你出去,把陪嫁物品清点清点,送嫁的兄弟们也辛苦了。你多拿些东西分给他们,让他们早点回去吧。”浩浩荡荡来了一队人,身边只留了一个蓝珠。   蓝珠应声出去,那两个侍女道:“公主您今日真漂亮,以后您就是我们义渠王妃了,我们会好好服侍您的。”阿鹿笑笑,另一个又说:“我们大王人很好呢,一定会好好对待您的。”阿鹿道:“嗯,以后有什么不知道的事情,还请你们多提醒我。”其实她有什么不知道的呢,但是把上一次说过的话再说一遍,感觉也奇妙的很。   一直到晚上,外面的歌舞声才一点点弱了下去。阿鹿让两个义渠侍女下去休息了,换蓝珠回来服侍。听说今天有魏国,还有秦国的使臣前来道贺,他要很晚才能回来。蓝珠服侍阿鹿一件件卸下沉重的装饰,洗了澡,换上睡衣,赤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,坐在铜镜前梳头发。油灯照着阿鹿的脸,明艳动人。阿鹿对镜轻抚自己的面颊,心中感叹年轻真好。回到了最好的年华,有什么理由再放弃生命?阿鹿正想着,翟骊忽然从外面进来了。   翟骊的脸有些发红,勉强还能自己站住,用眼睛四处找着,偌大的营帐里却只剩阿鹿主仆两人了。看见她,唤了声“月儿”,往里走了两步,脚下有些不稳,也不知喝了多少酒。阿鹿和蓝珠过来,一边一个扶他坐下,阿鹿道:“蓝珠,去把热好的羊奶给大王盛一碗。”这个习惯,已经很多年了。   翟骊身子发软,接过羊奶,笑了笑,道:“你还真细心。”大口喝下,这羊奶的温度温热的正好,香浓甘甜,一碗下肚果真舒服了不少,神智也清醒多了。阿鹿和蓝珠服侍他脱下了外袍,打了热水,简单洗了洗手和脸。阿鹿看见他左手上有道浅浅的伤痕,似乎是金钗之类尖利的事物划伤的。蓝珠告退,熄了几盏油灯,只留了最外面一盏,火光摇曳。   阿鹿带着翟骊走到榻边衣架处替他宽衣,记得前世这个时候她羞得要命。但是现在不会了,这一切倒是很熟悉。阿鹿一边将衣服搭到架上,忽然道:“方才你叫我什么?”   翟骊眨了眨眼,道:“我叫你什么了?”想了想,道:“我喝多了,胡说八道呢。”   上一次,她还不知道月儿是谁,也没有在意,就以为他是胡言乱语。但是这一次,阿鹿方才听见那两个字的时候,心真是凉到了谷底。他很希望坐在帐子里等她的新娘是她吗?   阿鹿噘嘴道:“我是阿鹿,你……你不许把我当成别人。”   翟骊转过身盯着她,发亮的眸子盯的阿鹿有些害怕:“你……干什么?”   翟骊不语,忽然将阿鹿推倒在榻上。阿鹿那神情,他心里燃起了一团火,夹杂着涌动的□□。阿鹿挣扎了两下想起来,却被翟骊按得死死的,一扬手,将她的白纱睡衣扯了下来。阿鹿身上只剩贴身的裹胸了,翟骊的脸色有些可怕,阿鹿嗅到了危险的气息,想要说些什么,那可怜的亵衣被翟骊扯了几下也离了身,她整个人□□地呈现在他面前了。   翟骊呼吸更加粗重,解开自己的衣服,迫不及待地与她融为一体。阿鹿痛得惊呼一声,觉得自己整个人要被撕裂了。这不光是因为他的粗暴,阿鹿想起自己的身体,此时还是处子之身。翟骊却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,如果自己真是芈月,他会这么不知温柔吗?他这样,是不是恨自己不是她?阿鹿想着,心中怨起,手上用力,尖尖的指甲在他□□的背上,狠狠刺了下去。翟骊吃痛,闷哼一声。阿鹿不知从哪来的力气,趁机翻身坐在了翟骊身上,双手按着他铁一般的胸膛,撑着直起身子。这胜利者的姿势让阿鹿满意,与其让他没轻没重的放肆,还不如自己来。翟骊瞪着眼睛,还从来没有那个女人敢压在他身上胡作非为。他咬牙道:“你……”这个女人,怎么如此大胆。   翟骊一时间只能由她主导,看着阿鹿在自己身上动作。美丽的躯体展露在眼前随意欣赏,白皙的肌肤渐渐渗出汗,有一滴从她晶莹的胸膛间缓缓滑下,流向平坦紧实的小腹。几丝发梢随着她的动作飘到自己脸上,搔得人痒痒的。翟骊情不自禁将双手,抚上了她纤腰之间。阿鹿动作一顿,翟骊再也受不了了,一用力反手直接将她脸朝下地摁在了自己身下。嗯,他再次占有了主权,而且这样就不用看见她那令人分心的脸了。阿鹿低声叫道:“翟骊,你……”翟骊被她叫的烦了,伸手捂住了她的嘴。阿鹿上齿咬住了他的虎口,可是颌被他捏住了,使不上力,只能从鼻子里发出□□表示抗议。翟骊在她细腻的肩脊颈窝中贪婪地嗅着膏沐的香气,再次进入她的身体。这一次好像没那么痛了,只是被他压的很不舒服。他很显然已经爱上了她的身体,她也爱他的。她能感受到他胸腔里的呼吸和心跳,因为和自己频率相同,步调一致。   他们终于到达欢爱的顶点,翟骊伏在阿鹿背上低低喘息,他的汗水滴在她身上,开出朵朵合欢花。翟骊还贪恋着她的气息,阿鹿却脱离了他的身下,四肢有些发抖——她倒不是冷,只是因为刚才狂欢的余热还没过去。阿鹿背对着他,微微蜷缩身体,盖上薄薄的毯子。她好累,什么都没有力气想了,只想沉沉睡去。   是弄伤她了吗?她怎么一句话都不说,也不看自己一眼?翟骊对自己刚才的粗鲁行径有些抱赧,想说些什么,也不知道怎么开口。门口的油灯早就燃尽了,微微的火光跳了最后一下也熄灭,大帐内一片令人安心的黑暗。翟骊这一天也累极了,睡意袭来,也睡着了。异常安稳,一夜无梦。    ☆、新婚   次日清晨,蓝珠想进来服侍,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:远远地看见榻上躺着两人,公主背对着自己,被子只盖到腰间,美丽的裸背后长长的乌发如缎子般散落铺开。而她的里侧,义渠王翟骊已经醒了,还穿了里衣,只是敞着怀。翟骊正支着头,呆呆看着阿鹿的睡颜。见她进来了,轻轻挥了挥手,示意蓝珠先出去。小丫头红着脸,不敢发出一丝声音,退了下去。   翟骊很早就醒来了,一睁眼就看见旁边的阿鹿。被子都快滑到地上去了,她的上半身几乎都露在外面。一醒来就有这么香艳的眼福,翟骊呼吸急促了一下,暗骂自己。又不是没见过女人,何况昨晚……他此时静静欣赏着阿鹿沉睡的面容,其实仔细看看,她和芈月根本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,只是自己强加了。此时的阿鹿还在睡着,睫毛翕动,随着呼吸起起伏伏,只是不知道怎么了微微蹙着眉。不多久,像是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似得,阿鹿缓缓睁开眼,见翟骊笑眯眯望着自己,却不像是刚醒来的样子。阿鹿懒懒看了他一眼,又闭上了眼睛。   翟骊轻轻笑道:“还不起来么?我们这里的女人,可都是天不亮就起来洗洗刷刷,给丈夫和孩子准备吃的了。”真是讨厌。   阿鹿睁开眼:“我若是有了孩子,定不会叫他比别的孩子差。至于你……你是大王,伺候你的人多着呢,还用我伺候吗?”   翟骊笑了,目光下移,有意无意瞥见他们身下雪白的羊皮毡子上几点浅浅的新红。目光里有些满意,也有些歉疚,道:“你……昨天我,有没有弄疼你?”   阿鹿也笑了笑,道:“小痛而已,彼此。”这毡子上的,也不光她一人的血。   翟骊将她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,盖住她的身子,也盖住了那些血点,道:“你再睡会儿吧。”起身下地,走到衣架前脱下里衣,穿上衣服。阿鹿翻身看见他背上被自己抓破的几道抓痕,伤口已经凝了。穿衣时似乎是扯疼了,动作不方便的样子。阿鹿见他身上除了自己给的那点小小伤口,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新伤旧伤,心中有些不忍。反正也不睡了,阿鹿忽然起身,就那么□□裸地走了下来。   翟骊倒吃了一惊,人家小夫妻,有的成亲三月了还羞答答的,她倒是真……不拘小节。阿鹿胴体苗条修长,又带着草原女子独有的健美结实,看得翟骊心猿意马。阿鹿不理他的眼神,从地上捡起纱衣披上,帮他重新穿戴起来。阿鹿伸出手,轻轻抚摸着他背上的伤。动作温柔,又带着种说不出的挑逗之意,弄得翟骊有点不自在,道:“你干嘛呢?”   阿鹿道:“这些伤……”   翟骊呵呵一笑,道:“没什么,小时候调皮,跟他们摔的。还有我父王打的。”   阿鹿也笑了,固然有些时间久远的木石之伤,几乎都已经看不出来。大部分的伤痕,显然来自刀枪剑戟,有的还很新。后腰那里有一片不小的淤青,阿鹿轻轻碰了碰,道:“你痛吗?”   翟骊笑道:“没事,本王十来岁就上阵杀敌了,这都是家常便饭。哎,我自己来行了,你再睡会儿吧。”   阿鹿笑道:“第一日就让大王从我这蓬头垢面地出去,我岂非也太不像话了?”   翟骊笑笑,便由着她替自己穿衣,有女人照顾果然是不错的。想不到她贵为公主,做起妻子来也像模像样。阿鹿帮翟骊穿好衣服系好腰带,一切都弄得妥妥帖帖的。又帮他坐在镜子前梳好了头发,见他起身欲走的样子,道:“不洗洗脸吗?”   翟骊大喇喇地道:“不了,还得打水,怪麻烦的。我去外面洗,你歇着吧。”阿鹿不再多言,目送他起身出去。   翟骊神清气爽地走到帐外,看见蹲在角落的蓝珠,道:“进去吧,去伺候你们公主……”他想了想,笑道:“不对,是王妃。”现在她是王妃了。   蓝珠走进帐里,见阿鹿正在系上裹胸。暧昧的红痕在白皙的肌肤上蜿蜒而下,没于衣间。蓝珠又有些脸红,十五岁的小丫头也明白人事了。   阿鹿却没在意她,自顾自道:“蓝珠,给我打盆水。”   蓝珠看她看得有些呆了,应了一声,却原地没动。阿鹿抬起头看着她,笑道:“你怎么了?”   蓝珠傻笑了两声,道:“没什么,只是蓝珠觉得公主好像好看了。”   阿鹿抹着自己的脸,失笑道:“好看了?哪里好看了?”自己睡了一觉就变好看了?   蓝珠道:“奴婢也说不出来,只是觉得公主哪里不一样了。”   阿鹿笑着,忽然想起了缘故,面色微微一红,嗔道:“小丫头,快干你的活儿去。”   蓝珠也笑了,下去帮她打水了。阿鹿抚着羞红的脸颊,呆呆地笑了。看来,事情并不是按照前世一模一样地进行。这是个很好的开始不是吗?   这是她嫁来义渠的第一日。前世的那一天她在做什么呢?无非是出去四处转转,看看义渠的草场牧场,认识一下这里的人,打听了半日翟骊的作息和喜好,然后等他回来。想到这里阿鹿又有些郁郁,前世自己总是在等他,等来的时候少,等不来是常态。这一次她可不要再等他了。   阿鹿在帐子里用了点羊奶和烤饼,带着蓝珠出去了。虽然这里的一切在自己心里不能再熟悉了,但是重新再看它一次,感觉却很不一样。阿鹿轻车熟路地四处逛着,男人女人老人孩子,一切在她眼里都那么可爱。她决心为这里做些什么。   晚上翟骊回来的时候,大帐里竟飘着一股浓浓的肉香。翟骊向里面走,见阿鹿正坐在桌前,拿着勺子正在搅弄着面前一锅红红的炖肉,两旁还摆了香喷喷的烤饼,还有不少好吃的。汤下面燃着小火炉,汤里还鼓鼓冒着气泡。翟骊用力吸了吸,道:“真香啊。”   阿鹿抬头看见他,嫣然一笑道:“你回来啦?吃饭吧。”   翟骊道:“这你做的?”   阿鹿点点头,翟骊笑了:“你还有这本事呢?”   阿鹿笑了:“我本事大着呢。”   翟骊衣服也不脱了,直接坐下,捞了一块放进嘴里,也不怕烫。半晌,由衷道:“你这手艺,快赶上我娘了。”   阿鹿心道你的口味我当然清楚了,也不说话,低下头和他一起吃着。   翟骊道:“这里面你放了什么香料,从娘家带来的?”   阿鹿点点头:“我知道你们这没有,留了些种子,来年开春了也多种些,天天给你炖羊肉。”   翟骊笑了:“你想把我变成胖子啊。”顿了顿,道:“我能给虎威他们拿点去吗?”   阿鹿早就知道他什么事都会想着兄弟,也不介意,道:“你看我哪里只做了两个人的?叫他们进来吃吧。”   翟骊哈哈笑了,道:“你还真通情达理,不过他们呼呼喝喝的怕吵到你,我们去外面吃。”说着出去叫人了。阿鹿盛了一碗放在边上,不一会儿人就进来了。阿鹿嘱咐他们小心火炉,有的端汤有的端火后来干脆连着桌子也抬出去了。赞美之声不绝,就像一群大男孩。好不容易他们出去了,阿鹿静静笑着收拾,却看翟骊拿着个空碗进来,笑骂道:“一群狼崽子,我一眼没看见就分抢光了。”阿鹿先见之明地给他留了一碗,翟骊笑着接了,叼着个烤饼出去了。   夜深了又是一身酒气的回来,阿鹿皱眉道:“你能不能少喝点啊。”   翟骊笑道:“谁让你做的东西太好吃了,酒也多喝了几杯。”   阿鹿一如往常地帮他脱去衣服,打水洗脸,熟练的让翟骊疑心她是不是嫁过一回人。当然嫁过人,嫁的还是他。翟骊看着她纤细的腰,目光渐渐变热,猛地一把拦腰将背对自己将衣服搭到架上的阿鹿揽到怀里。低下头,在颈窝中一吸。阿鹿笑着捉他的手,人却已经被抱起来放在榻上。   水沸鱼欢,都是以前没有的亲昵。翟骊已经迷恋上这个身体,合二为一的狂欢,熟悉的好像前世便在一起。喘息未平,阿鹿伏在翟骊身上,细数那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痕。   帐里低低人语,翟骊道:“数清了么?”   阿鹿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有些心疼道:“五十七。”   翟骊笑了:“五十七?有这么多?”   阿鹿点点头,纤指轻轻滑过那两道被她抓出的痕:“加上这两道,就五十九了。”   翟骊捉住她的手指,放在嘴里咬了一口,道:“这个不算。”   阿鹿抽回手指,打了他一下道:“怎么不算?”   翟骊道:“小猫抓的,不算不算。”   阿鹿笑道:“谁是小猫?”   翟骊捏了捏她的鼻子道:“你呀。”   阿鹿道:“我才不是猫呢。”叹了口气,道:“等我跟巫医学着配药,给你疗伤。”   翟骊道:“你盼着我多受些伤呢?哎,跟你说个事,明天秋猎。”   阿鹿道:“秋猎了?”每年入冬之前草原各部落都会组织一次大猎,储备过冬的毛皮和猎物,可   现在时候似乎还有些早。   翟骊道:“嗯,今年我想早点下手,虽然这时候猎物瘦点,可是晚了好东西就被别人打光了。哎,你喜欢什么,我打给你。”   阿鹿道:“我?”以前他可从来没问过她喜欢什么,这让她有点受宠若惊。阿鹿想了想,一个主意涌上心头,道:“给我猎只狐吧。”   翟骊笑道:“狐皮最舒服了,狐狸狡猾不好下手,你还真是会要。”   阿鹿道:“我要活的。”   翟骊道:“活的?难不成你要养来玩。”   阿鹿笑道:“你别管了,有大用处呢。”   翟骊仰面躺下,道:“唉,我捉不到狐狸,先打两只野鹿来烤烤吃好了,许久没吃鹿肉了。”   阿鹿知道他故意说自己,笑道:“你敢,以后不许吃鹿。告诉你,我出生时,爹爹正好捉到一只很漂亮的梅花鹿,我娘不忍心,说那是只母鹿,窝里肯定有小鹿等着呢,就将它放了。后半夜生了我,却母子平安。爹爹觉得是我娘行善积德,才给我起名叫阿鹿的,我跟鹿有缘。”   翟骊道:“那你跟我差不多,我出生时,家里生了匹黑马驹。”草原上的人起名字很随意,天地万物皆入名。   阿鹿笑了,道:“所以啊,你以后不许吃鹿肉。”   翟骊幽幽叹道:“鹿肉最香了……”忽然翻身盯着他,黑的发亮的眸子里却满是笑意,伏在她耳边低声道:“不让我吃鹿肉,只好吃你……”   一室旖旎,不觉秋深。    ☆、秋猎   次日阿鹿醒来时,枕边已经没人了,蓝珠告诉她,翟骊天不亮就带着部族里的男人们出去了。阿鹿有些郁闷,昨晚求翟骊带上她就好了。一次秋猎通常十天半月,布置陷阱,围捕埋伏,人和动物斗志斗力。过了几天,有一些人带着部分猎物先回来了,但翟骊显然要到最后一日。这天阿鹿起床洗了脸,吃完早饭,越想越在屋里呆不下去了。收拾东西,骑马往山林围猎的地方去。   就这么几日的时间里天气就冷了不少,阿鹿也换了身戎装,神清气爽地纵马而行,却有些孤单。她也背了一束弓箭,到了地方便下马步行,也想打些猎物。大半日,箭都用光了,才射到一只兔子,而且半个人影都没看到。阿鹿拎着兔子,踢着地上的石子,踽踽而行。   又走了不知多久,身后忽有落叶风声。阿鹿转了几个身,那声音却始终在自己身后。阿鹿嘴角泛起了笑容,故意举起刀,刀锋一转,翻了个花向身后挥去。手腕果然被接住了,那人手上也没使力,阿鹿却故意叫起来:“哎呦,疼疼疼……”   身后的人笑了,阿鹿转身,看见了她思念了几日的人。   翟骊今日是单独来这人少的地方打猎的。捕猎这种事情,要是想要收获大,就得众人齐心协力地围捕。可要是想要乐趣,莫过于单独行动。这两日该部署的都部署好了只待收网,翟骊无事,一个人出来打猎,却看见了阿鹿。阿鹿此时一件大红披风,脚蹬小马靴,乌黑的秀发从尖尖的斗篷帽子里倾泻下来,明艳不可方物,看的翟骊心中一动,道:“你怎么来了?”   阿鹿道:“打猎也不带上我,我来找你呀。”   翟骊道:“女人家凑什么热闹,在家等着男人回去就是了。莫非是你想我了?”说着一只手把她搂近自己,就势倚在她肩上,在她发丝之间轻轻蹭着。   阿鹿推开他,笑骂道:“有人呢。”   翟骊笑道:“哪有人,猎物也都叫你吓跑了。”看着她背上空空的箭筒,道:“什么也没打着吧?”   阿鹿不服道:“才不是呢?”把兔子举到他面前。   翟骊看着那只可怜兮兮的兔子,低声笑道:“把你的兔子借我用用,带你去个地方。”   阿鹿见他神神秘秘的,也很好奇。跟着他,却来到了一处岩壁边。翟骊把兔子用草绳绑在石头上,慢慢退了回来,拉阿鹿伏在远处。   阿鹿道:“你这是干嘛?”   翟骊道:“小点声,我干嘛?还不是为了你的狐狸么?”   阿鹿看了看四周的布置,明白这是捉狐狸的陷阱,低头笑了,道:“你弄的?”   翟骊点头。在忙着大面积下陷阱围网的时刻,他还费心给自己捉一只狐狸,阿鹿心中别提多开心了。两人静静伏了一会儿,果然见有只金黄色的狐出现了!   阿鹿屏息凝神,大气也不敢出。翟骊看着她的样子不由好笑。只见那只狐狸警惕地看了看四周,嗅着气息,慢慢靠近了兔子。阿鹿激动极了,却眼睁睁看着狐狸在就快要落入埋伏的时候,飞一样地掉头跑了!阿鹿跃起,追了几步,却哪能捉得住?颓然停下了脚步。   翟骊却施施然起身,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,笑吟吟看着阿鹿。   阿鹿推了他一把道:“狐狸都跑了你还笑!”   翟骊笑出声了,道:“这兔子身上有人的气息,还受了伤,见到狐狸还好端端趴着不跑,哪有这么蠢的狐狸会上当?何况这还有两个大活人的气息,你以为狐狸不知道你要捉它?”动物的生存本能和感知危险的能力,比人要强得太多。   阿鹿叹了口气,道:“那你还带我守在这里,你怎么知道这有狐狸出没的?”   翟骊做神秘状道:“我闻见它的骚气了。”   阿鹿知道他戏弄自己,哪有人能这么厉害了?嗔了声“讨厌”。翟骊揉了揉她的头发,道:“好了,趁天没黑快回去吧。老人讲打猎不好有女人跟着的,不吉利。”   阿鹿撇了撇嘴,还是听他的话决定回去。回到栓马的地方,翟骊把自己打的两只山鸡给她带上,看着她身上空空的箭筒,笑道:“心可真大,箭射空了也不知道捡一捡,真以为我家大业大么?”两人又说了几句话,翟骊扶阿鹿上马,看着她走远。   回去路上夕阳西下,阿鹿心里却甜甜的。走到自己射猎的地方,阿鹿想起他说的话,下马捡箭。还真捡回了不少,除了她自己的,还有几支杂七杂八的箭,有一只箭尖上竟刻着个小小的“翟”。阿鹿对着那只箭,笑了:“你呀,还说我呢……”   阿鹿回去之后不再焦躁,安心等待翟骊回来。又过了七八日,翟骊带人收网,今年秋猎收获比往年小丰,众人均感怀长生天。收拾好东西回到部族,老远就有人出来迎接他们,整个部族上下一片喜气洋洋。翟骊见许多女人抱着孩子来迎接自己的丈夫,一家人其乐融融的,在人群里却没找见阿鹿的影子。翟骊让虎威他们将东西分下去,大步往王帐走去。   掀开帘子,只见阿鹿远远坐在案前,好像在做衣服。翟骊心里美了一下,敛去声音悄悄走过去。走近了才看见,阿鹿手里织的是件女衣。原来并不是给他做衣服呢,是给她自己的。翟骊小小地郁闷了一下,看来人果然是不能自我陶醉啊。这个女人,既不来迎自己,又不给自己做衣裳,要好好惩罚她一下。   翟骊忽然大叫一声,阿鹿吓得跳了起来,手里的东西也掉了。看着捂着肚子笑成一团的翟骊,自己也奇怪自己居然没有被吓死,也没有被气死。   半晌,等他不笑了,阿鹿才黑着脸道:“回来啦。”   翟骊点点头,捏了下她的鼻尖,道:“想我了么?”   阿鹿不理他,伸手道:“我的狐狸呢?”   翟骊粗声粗气道:“一会儿再给你看。”   阿鹿张了张嘴还没说话,翟骊却动手动脚起来。阿鹿忽然领悟为什么“一会儿”再去看狐狸,羞红了脸,想要逃脱他的包围,人却已经离地了。   翟骊移步往榻边走去,阿鹿挣扎道:“白天呢!”随时会有人进来的。   翟骊却不管这些,将阿鹿放在榻上,人已欺身上前,俯下身子,在她耳边低低笑道:“我快点。”阿鹿咬着嘴唇,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。先前他们大婚那日有两国使者送来了礼物,其中有一盏屏风。营帐里无遮无拦,阿鹿说要把那屏风搬到床前来,翟骊却不喜欢这些遮遮挡挡的东西,嫌它碍着走路,只得竖在一边。这件事再也不能听他的了,明天说什么也要搬过来……   所幸这一会儿功夫没有人进来,阿鹿轻轻喘息着,面上潮红还没退去,赶紧抓过衣裳穿起来,却发现带子系不上了。阿鹿压低声音,带着怨气地叫道:“翟骊!”   也在穿衣服的翟骊道:“怎么了?”   阿鹿嗔道:“你能不能小心点呀。”衣裳都扯坏了。   翟骊憨憨一笑,道:“不是你叫我快些,我呀……”   阿鹿面红耳赤,让他闭嘴不许再说下去。翟骊看她都要急哭了的样子,自己穿好了衣服,笑道:“不就是件中衣嘛,外面又不冷,不穿就不穿了。”   阿鹿一叹,也只能这样了,新的还没做好又要补旧的。只能拿起外衣披上,越想越气,扑过去狠狠咬了翟骊一口。   翟骊叫道:“疼!你咬我,狐狸我不给你了。”   阿鹿想起狐狸,笑道:“你敢,不给我,你想送给谁?”   翟骊见她笑靥如花的样子,也笑道:“给你给你,全都给你。”牵起她的手,走出营帐。   虎威分完了东西,看见翟骊出来了,刚想迎上去,却见阿鹿也钻了出来,两人均神色暧昧。虎威纳闷道,不就换身衣服的功夫,怎么俩人就成这样了?一时没有上前打扰他们,只见翟骊拉着阿鹿走到外面,指着个用废铁片做成的笼子,道:“你的宝贝。”   阿鹿见笼子里是只浅棕色的狐狸,尚能活蹦乱跳,只是受了点惊吓,瑟瑟缩在角落里。阿鹿心里别提多开心了,道:“你怎么捉到的?”狐狸到底有多狡猾,上次她是领教了。   翟骊道:“也没什么,多等几天,总有傻的会上套的。”   阿鹿知道他说自己,笑嗔道:“你才傻呢。”轻轻逗弄着笼里的狐狸。   翟骊眼里的笑意更深了,道:“你要这狐狸,到底要干嘛?”   阿鹿没抬头,道:“回头你就知道了。”   见她神秘兮兮的样子,翟骊也不问了,转念一想,笑道:“那我费了这么大劲给你捉这狐狸,你怎么感谢我?”   阿鹿这才直起身子,看着他,笑道:“给你做好吃的。”   翟骊笑的心满意足:“多做点,我叫他们一起吃。”阿鹿点头,两人又说了几句话,翟骊先不陪她了,要去看看老巫和部族老小    ☆、庆典   阿鹿也彻底忙开了,不光给翟骊准备炖肉,还帮着女人们一起准备晚上全族的篝火大会。草原上的女人都是一个比一个能干,但是大家见王妃也来一同忙活,欢乐的气氛更浓了,阿鹿人缘一向不错。   晚上,众人在草原上燃起熊熊篝火,围坐中央。老巫主持祭礼,首先感念上天,之后翟骊讲了几句话。阿鹿正远远望着,旁边有女子低低对她笑道:“大王不会说话,每年都是这么几句。”阿鹿一想,果真是,也笑了。打官腔他是不会的,说来说去,无非是大家为了义渠齐心协力,再就是吃好喝好这些话。   之后庆祝就正式开始了,有酒有肉,载歌载舞。男人们坐在一边,阿鹿与女人们坐在另一边,但是两个圈子坐着坐着就慢慢混一起了。要过冬了,秋猎大祭,也是求爱的时机。有年轻的小伙子带上自己的猎物,或大胆,或害羞地到这边献给自己心爱的姑娘,有的还会被年轻女孩子们趁机刁难一番。成对的情侣对歌对舞,下面欢呼连连,气氛热闹欢跃。   阿鹿看着这些少年少女动人如斯的画面,眼里充满笑意。再看翟骊那边,却是一群糙汉子,呼呼喝喝,摔跤比武。笑着摇了摇头,叹真是不解风情。翟骊却显得乐在其中,看见了阿鹿,居然端着酒碗,远远走了过来。   阿鹿不知他要干嘛,隐隐觉得没好事。身边却忽然安静了不少,原本叽叽喳喳的小姑娘看见大王来了,居然都不由自主地停了说话,一个个红着脸低下头,只偷偷看着他。阿鹿低下头,在心里笑了。只见翟骊笑得和蔼可亲,走到女人们中间,也敬了一杯,说了几句话,问候她们辛苦。喝完酒看过来,走到阿鹿身边坐下了。   阿鹿道:“大王怎么移动大驾过来了。”   翟骊眼睛没离中央歌舞的人,向她低低笑道:“那边太吵了,一杯接着一杯,本王肚子饿了。”随手在阿鹿面前抓了些烤肉和果子吃,又在她的杯子里喝了些奶茶。阿鹿一笑,也由着他。   翟骊吃着东西,忽然道:“你会跳舞么?”   阿鹿没听清:“什么?”   翟骊眨眨眼,推她道:“去,王妃,给本王跳支舞助助兴。”将阿鹿推了起来,果然他过来就是不怀好意。   周围开始跟着起哄,都嚷着王妃嫁到义渠,还没见过她唱歌跳舞。阿鹿下不来台了,恨恨看了翟骊一眼,那边厢只笑得一脸没心没肺。阿鹿其实不差的,也不扭扭捏捏,让蓝珠取来了胡笳奏乐。伴奏声起,开口歌唱。嗓音婉转,又带着种嘹亮,清晰地传到远近人们耳中,连那边摔跤的一堆人也慢慢安静下来,都看向这里。火光照耀,映得阿鹿脸红红的,眼波流动,艳若桃花。一段唱毕,阿鹿看了看蓝珠,蓝珠即刻会意,悠扬的曲调一转,变得快捷跳脱。阿鹿纵身一跃,舞步起,移向中央。足尖点地,纤腰回转,围着篝火一圈圈舞蹈,径自轻歌曼舞。时而如柳扶风,时而动若脱兔。衣裙如水浪般荡漾开来,甜甜笑着,如迎风巍巍而开的花朵。人们看得呆了,半晌才反应过来,叫好声四起。   忽然,一阵紧凑有力的鼓点传来。草原上的乐器简单而原始,却带着种说不出的神奇魅力。阿鹿扭头一看,竟是翟骊从旁边的小伙子手里拿过了牛皮鼓,击打起来。阿鹿也惊喜不小,鼓点虽然简单,但是点点与乐声相合,显然不是乱打一气的。翟骊向她一笑,手上加重,鼓点却越击越密。阿鹿舞步也越跳越快,不落后,也不超前于那鼓声,收放自如。终于,一曲舞毕,火光映天,欢呼不绝……   那晚的庆典很晚才散去,阿鹿扶翟骊回帐里,命蓝珠去烧水。不一会儿,满满一大桶水备好了,汩汩冒着热气。   翟骊笑道:“你这是干嘛?”   阿鹿道:“沐浴呀。”   翟骊装糊涂:“你要沐浴?”   阿鹿戳着他胸口道:“你!”   翟骊憨憨地笑了:“不要了吧?”见阿鹿势在必得的样子,道:“今日我逃不了了是不是?”   阿鹿笑了:“你能不能干净点呀!在外面滚了那么多天了……”推推搡搡,把翟骊推过去。   翟骊脱衣进了木桶,他倒不是懒,只是不怎么习惯这些人的洗法。草原人,向来都在河边洗澡的,放这么一桶水,浑身不自在。这浴桶好像也是别国使者送来的,当时他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,差点让人当劈柴烧了。额,当初真烧了就好了……   翟骊闭着眼躺了一会儿,这水温正好,只觉整个人都被泡软了。看来真是习惯就好了,他有点明白这浴桶的魅力了,那些人还真是会享受。   过了许久还没人回来,水都有点冷了,阿鹿也不知道干嘛去了。翟骊扯起嗓子喊:“阿鹿,阿鹿……”   阿鹿拿着面巾进来了,她去外面烧了点马油,混着花草的粉末,调成膏沐。阿鹿走过来,添了些热水,用油膏轻轻替翟骊搓洗起来。   半晌,翟骊幽幽叹道:“阿鹿,你怎么什么都会?”   阿鹿笑笑,心道还不是为了你?翟骊忽又叹道:“可惜呀,这桶哪都好,就是太小了。”   其实并不小,装一个人绰绰有余。阿鹿道:“哪里小了,还装不下你么?你有多大啊?”   翟骊低低笑道:“一个人洗当然够了,可我想着,若是再进一个人……”   阿鹿笑着打断他:“一天到晚想些不干不净的。”手上用力,翟骊却“嘶”了一声。   阿鹿道:“怎么了?”   翟骊道:“没事,今天喝酒时,被小狼那小子摔的,这小子……”   阿鹿道:“多大人了,还跟他们摔来摔去的。让我看看。”弯下身子,想看看他摔伤的地方。翟骊却忽然使坏,手上用力,笑得像个孩子,竟把阿鹿直直往桶里拉。   阿鹿吓了一跳,只见水面直直向自己冲过来。发梢已经进了水,鼻尖马上也要碰到了。忙站稳身子,以肘撑着桶沿,挣了几下,勉强站住身子。要不是反应快,差一点就摔进去了。她几乎看见了自己栽进桶里,水溅满地的狼狈模样。翟骊哈哈笑得没心没肺,一计不成二计又生,捧起水朝阿鹿泼过去。阿鹿脸也板不住了,也泼了他几下。翟骊开心了,水花竟越泼越大。阿鹿心叹男人果然都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,但是这样的一面,前世他从没在自己的面前展现过。他喜悦的神采,从来只能为了那人绽放。现在这样,是不是说他心里已经开始有了自己?   阿鹿略一走神,一捧更大的水泼过来。这下阿鹿连上衣都湿了,一咬牙,抄起旁边火炉上烧着的热水,作势对着翟骊兜头泼下。翟骊急忙举手,笑道:“别别别……”这浇下来,还不得皮开肉绽嘛。   阿鹿将水壶放下,将面巾往翟骊手里一扔,道:“自己洗吧!”跺脚转身走了。却听见翟骊在身后笑道:“谢天谢地,终于让我自己洗了,都要被你搓下一层皮了……”自得其乐地将面巾用热水浸湿了,敷在脸上,美得不亦乐乎。   又过了半晌,翟骊终于洗完了,披着外袍过来,赖皮兮兮地在阿鹿身边躺下。洗完澡,整个人都精神多了。   阿鹿推推他道:“你趴过去。”   翟骊道:“干嘛呀?”   阿鹿不理他,掀开袍子,见他肩上果然有摔出来的淤青。下地拿了活血化瘀的药膏,轻轻替他涂抹起来。翟骊只觉得纤细的手指揉在肩背上,冰冰凉凉的,舒服异常,一点都不痛。老气横秋地笑叹道:“到底是老了啊,本王像他那么大的时候,一个人摔他三个!”   阿鹿笑了:“以后别摔了。”   翟骊道:“我也很久没跟他们比划了,自从当了大王,我就不轻易在人面前摔跤了。”   阿鹿道:“怎么?知道宝贵自己了?”   翟骊摇摇头笑道:“怕输,没面子嘛。”顿了顿,似是想起了什么,笑道:“今天你舞跳得不错啊。哎,我听说胡人舞姬在几国的身价很高,我琢磨着把你卖去,给咱们义渠换点粮草。凭你这身价,至少够过半个冬天了。啊呦……”   阿鹿在他背上狠狠一按,痛的翟骊叫了一声。阿鹿笑道:“让你胡说八道,你敢卖我……不过你的鼓击得也不错。”   翟骊笑了:“小时候我娘常击鼓给我唱歌,就学会了。很久没试了,给你露一手。跟你说,我娘年轻时也是义渠第一美女,不比你差呢。”   阿鹿笑了:“对呀,看你的样子,就知道你母后一定是个大美人,不然怎么能把你生得这么俊。你是没看见你一过来呀,那些小丫头一个个都什么样了。”   翟骊哈哈大笑,起身揽过她道:“你吃醋么?”   阿鹿才不会吃这些小丫头的醋呢,笑道:“谁吃你的醋啊。我在家时,也有不知道多少小伙子天天盯着我看。我嫁人那天,好多人伤心的要上吊呢。那你吃醋么?”略有点出神,她想起了一个人,一个在她嫁人那天缺席的人。   翟骊道:“他们敢!我倒要看看除了本王,还有谁敢盯着你看。”两人嬉闹起来,扭打着笑成一团。半晌,阿鹿喘着气道:“好了,累了那么多天,早点睡吧。”明天,她要去干件大事呢。   翟骊笑了,拥着她躺下:“过来点呀,这么冷。我说你怎么老背对着我……”   梦里不知身是客,一晌贪欢。    ☆、猎鹰   次日却是翟骊醒来时,枕边已没了人。阿鹿从来没起得比自己早,她人去哪了?翟骊走出帐外,见阿鹿正在外面收拾行装,还有几分偷偷摸摸的。此时天刚蒙蒙亮,翟骊见她专注万分,嘴里似乎还念念有词,连自己倒了身后都不知道,出声道:“你干嘛呢?”   阿鹿呀然一惊,掩住嘴道:“你干嘛呀!老这么吓我,人吓人会吓死人的!”看着手里的工具,想往身后藏,却被翟骊抓住了手腕。   翟骊见她马上净是一堆石网、钩锁、木棍之类的东西,失笑道:“这么早,你是去杀人还是去绑架啊?”   阿鹿心知瞒不过他了,咬着嘴唇道:“我要去猎鹰。”   翟骊道:“猎鹰?”转念一想,也对。他们部族崇狼,而阿鹿的部落是以雄鹰为图腾的。他见识过他们训练的鹰,交战时威风凌凌一只站在肩上,的确摄人心魄。可是阿鹿一个小女子,难道也有这个本事?   阿鹿点点头:“之前我让你捉的狐狸,就是猎鹰用的。”   翟骊道:“你会吗?”   阿鹿也没什么底气,她本来想着等自己成功了再告诉他的,她想送他一只鹰。她只是见过那人猎鹰驯鹰,心里一直也想自己做一次。前世没有机会实现的,现在终于能实现了。   翟骊看她的样子,微微笑道:“要不别去了,一只鹰而已,值得费这么大周折?”   阿鹿却认真道:“当然值得。你见过鹰没有?它们盘在天上,低低一掠,连比自己大好多倍的兔子、黄羊都能捉上天去。我训好一只鹰,能派上很大的用场呢。我们的人在打仗的时候,都是靠鹰来监测敌人、传递消息。”   翟骊道:“那我陪你去?”   阿鹿摇头道:“不要,我要自己去,人越少越好。你都给我捉狐狸了,我也要自己捉一只鹰。”   翟骊道:“那好吧,我等你的好消息。哎,最多就是捉不到,千万别伤着你自己啊,本王不会笑话你的。”   阿鹿心里一横,大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架势。带上工具,拎着狐狸笼,牵马走了。   阿鹿走了小半日才来到空旷地方,鹰常在这里出没。九月鹰飞,秋高气爽,正是狩猎的好时节。人们常说,草原上只要有一只狐狸出现,就会有无数只苍鹰飞起。阿鹿布置石网机关,又用了小半日。她打开笼子,把狐狸放出来。那狐狸被关了几日,每日有阿鹿来喂食,也不怕人了。阿鹿抱着狐狸,低低默念:“小狐啊小狐,希望你给我带来好运哦。”把狐狸放了出去,在包围圈之内。   剩下的事就是静静地等了,但是也不能放松。阿鹿时刻盯着天空大地,看有无飞影掠过。等了很久,连一根羽毛也没见到,天却渐渐阴云密布了。阿鹿心中一气,恨老天也不帮忙。正想收拾东西先回去,却远远听见一声轻啸。   阿鹿睁大眼睛,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,哪有鹰的影子?阿鹿只怕自己是盼得疯了,正收回精神,却又是一声鹰唳。这次她肯定自己没有听错!抬起头用力张望,只见天边翻滚着巨大的乌云,正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移动过来。乌云之下,果然有一只鹰,展开双翅,用力地滑翔着,也怕被卷进乌云里。阿鹿激动得都无法呼吸了,就是它,她一定要成功!她定了定心神,记得那人告诉过她,做一个好猎人,首先就是要冷静。   狐狸也听见了鹰啸,吓得瑟瑟发抖,奔跑起来。狐狸一跑,天上的鹰一眼便看见了,凶猛地俯冲下来。阿鹿也不躲着了,纵马迎面追过去。这个时候,就是比谁快。不能早一分,又不能迟一分。鹰也看见了阿鹿,但是鹰是勇敢凶猛的飞禽,不会因为看见猎人就躲避。这只鹰对狐狸显然也势在必得,有些收势不及了。   阿鹿策马飞奔,近一点,再近一点……乌云翻滚得更快了,惊雷一声闷响,天黑得更沉,天的那一边已下起雨来。阿鹿全神贯注,只见鹰爪已捉住了狐狸,正要起势高飞。就是现在!阿鹿手上用力,将四角坠着石头的网狠狠撒了出去。他们离得很近,网在空中展开,迅疾坠下,正正好好兜住了鹰与狐狸!   阿鹿大喜过望,跳下马跑过去。她手上已带好了厚厚的牛皮手套,只见那鹰尚在网子里扑腾,扇着翅膀,一下一下虎虎有力,几乎要从网里挣脱出来。阿鹿按住了它,将狐狸救了出来,放回笼子里。连网带鹰兜了起来,回去拿上东西往马上一扔,上马回去。此时天已黑了。   这一整天,翟骊干什么都有点心神不宁。阿鹿出去的那个样子就令人不放心。这女人天生就有点冒冒失失的,突然说要去捉什么鹰,看来是琢磨很久了。不知不觉天已晚了,翟骊有些后悔没叫人跟着她,连她去哪猎鹰都没有问。大雨就要来了,翟骊走出营帐,看着部族里男女老少都忙着将外面的东西搬回去。翟骊问了蓝珠她去的大致方向,也骑上马跑了出去。   阿鹿在大雨里行进着,温度急转直下。一阵风吹来,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了。比寒冷更可怕的是,天黑了下去,她好像要迷路了。阿鹿身边连个火把也没带,心里越来越慌。都说马能识途,可是这风沙吹起来漫天席地,连马也开始原地打转,踌躇不前了。阿鹿没有催马,动物是能感知危险的。小时候爹爹告诉过她,马儿不去的地方,一定不要去。可是她要往哪走呢?四周都一模一样,差之毫厘,可能就谬以千里。   翟骊四处跑了很久,没见阿鹿的影子。风沙漫天,乌云压顶,什么都看不清了。翟骊只能四处大声喊她的名字,风把他的声音送出很远。   阿鹿急的要哭出来了,这么黑的天,即使有人来找她,纵是迎面都有可能错过。阿鹿害怕极了,带着哭音扯起嗓子喊:“救命啊——有没有人啊——救救我……”   她没有听见他的呼唤,他却听见了她的。翟骊心中一喜,一转马头,顺着她的声音跑过去。幸好阿鹿一直原地没动,她也听见好像有马蹄声朝这边来了,接着是他的声音:“阿鹿,是不是你?”   阿鹿高声叫道:“翟骊,我在这,我在这边!”   翟骊看见她了,双腿用力一夹马腹,跑了过去。老远看见就是这么一幅场景:阿鹿抓着缰绳坐在马上,马前拎着鹰,马后坠着狐。她衣服都湿了,狼狈的像个落汤的兔子,连马也可怜兮兮地耷拉着头。翟骊又好气又好笑,到了近前,下马过去。   阿鹿看见飞沙大雨之中,她的王神兵天降一样地来救她了。没什么语言能形容这一刻的心情,即使实在雨里,他骑马的样子也是那么威风凛凛。阿鹿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,她不想在他面前示弱,却再也忍不住了,也跳下马,扑进他怀里哭了起来。   翟骊没想到她会如此,愣了愣,转念笑了,也抱着她,轻拍她的肩膀安慰道:“好啦好啦,没事了,哭什么……”   阿鹿呜咽了一会儿,一开始是因为害怕,后来是想起,前世她从来没能像这样,在他的怀抱里痛哭流泪。终于,她止住了哭,恋恋不舍地松开翟骊。   翟骊看了看她的马,啧啧叹道:“又驼狐狸又驼鹰又驼那么重的工具还得驼你,看你把马折腾的,就不能多带一匹么?”   阿鹿也后悔,多带一匹马就好了,真不应该怕麻烦。两匹换着骑,可能也不至于这样了。   翟骊翻身上马,向她伸手道:“上来吧。”   阿鹿又惊又喜,虽然已经冷透了,可是浑身充满了幸福之意,半天没说出话来。翟骊直接一俯身将她捞了上来,安放在自己身前,道:“你看你这样子,还能骑马么?”不管是因为什么,她都高兴。   翟骊带着她骑着马,用绳子拉上后面那匹,回到了大营。   蓝珠焦急万分地在帐子前踱来踱去,也不知走了多少遍了。忽然远远看见大王和王妃共乘一骑地回来了,一颗心总算放下了,急急迎了上去。阿鹿跳下马来,已经恢复如常,有说有笑。翟骊心里笑了,也不知刚才在他怀里抹眼泪的那个草包是谁。阿鹿跑到自己的马身边,卸下东西,一手拎着鹰,一手拎着狐狸笼,进了大营。翟骊跟在她们主仆两人后面。   只听阿鹿把狐狸交给对蓝珠,叮嘱道:“蓝珠,你可给我好好照顾我的小福星,它身上被鹰抓伤了,今天能成功多亏了它。”   蓝珠接过,惊讶道:“公主,你真捉到了?”   阿鹿得意地笑道:“那当然!”把鹰伸到她面前,眼光却在瞟着翟骊。鹰尚在网子里挣扎,忽然扑腾了一下,蓝珠吓得大叫一声,嗔道“公主净拿人家开心。”带着狐狸下去了。   阿鹿少了一个观众,又蹭道翟骊身边,笑嘻嘻道:“怎么样大王?我厉害吧?”   翟骊烤着火,侧身对着她,沉着脸道:“厉害,你可真厉害。也不知是谁在大雨里回不来呢?害本王也担惊受怕的,还淋了这么些雨,我就不应该去找你是不是?”   阿鹿眨眼道:“你担心我了?”   翟骊矢口否认:“我是怕你才嫁过来几天,要是死在外面,我可怎么跟你家里交代。”   阿鹿不以为然,心里却美美的。翟骊也笑了,道:“好了,你赶紧换身衣服烤烤火,别弄出病来。”   阿鹿换了衣服,喝了些热羊奶,拎上鹰又要往外走。翟骊坐在火盆边呼道:“你干嘛去?”   阿鹿道:“熬鹰啊。你以为这鹰捉回来就完了?它就能听你的啦?”   翟骊一听,也来了兴致,起身招手道:“你等等我,我也去……”   阿鹿到了后边让蓝珠准备好的小帐篷里,带着手套,把鹰慢慢从网子里抱出来。用绳子拴住它的爪,放在提前准备好绳上。翟骊看那绳子离地两尺,架在两根竖起的小木桩之间。绳的中间系成一团,鹰站在上面晃晃悠悠,极不稳当。但那只鹰微微扑动翅膀,神情还极为倨傲。   翟骊在旁边看着,阿鹿手里拿着跟小木棍,时不时轻轻敲打一下,使它站不稳。阿鹿捉来的这只鹰还真算上乘,周身漆黑,翅膀健壮有力,尖利的喙有如弯钩。虽然也淋了那么久的雨,羽毛也湿了,仍双目有神。翟骊低声道:“这都是什么说法,你给我讲讲。”   阿鹿目不转睛,道:“这是我们部族老人传下来的训练方法,捉了鹰之后,这么熬着,不让它睡觉。等鹰的意志彻底垮了,就是你收服它的时候。”   翟骊道:“这容易,我多叫几人,大家轮流看着,也好休息休息。”   阿鹿摇头道:“不行的,中途不能换人。你想做它的主人,就得跟它较量。这样鹰才会彻底臣服,忠心耿耿。”   翟骊道:“那你得熬它多久?”   阿鹿道:“一般两三天吧,越厉害的鹰,用的时间越长。”   翟骊吓了一跳:“那你这两天也不睡觉了?”   阿鹿道:“这只鹰资质很好的,能熬服它,两三天不睡也值了。你不知道,要是熬得不够,鹰以后就不好训。要是太严苛,熬得过了头,性子烈的鹰宁死不从,就那么活活熬死也是有的。”结果尚无定数,一切都要几天之后看。   翟骊看看她,又看看鹰,思绪飘飞。她运气是真不赖,自己捉只狐狸尚且等了那么多天,她猎鹰居然一举成功了,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。   果然,翟骊呆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,道:“那我走了,你小心些,别让它抓伤了。”   阿鹿点点头:“叫蓝珠来,把灯再给我点亮些。”    ☆、乱心   一夜无话,次日天明,雨已经停了。翟骊起来,吃了点东西,信步走到阿鹿那里。悄悄将帐布掀开一线,见阿鹿背对着自己坐着,头有点垂下,好像在打瞌睡的样子,但精神还提着。鹰也不像昨晚那么精神了,略有些疲惫的样子。翟骊没打扰她,悄悄退了出来。   晚上翟骊回来时又去看了看,却还是那个样子,一人一鹰对峙着。真是能熬啊,翟骊开始有点佩服阿鹿了,他第一次有点佩服这个女人。   第二日还是如此,阿鹿几乎寸步不离那个小帐篷内。这个过程,只有她知道,这是人和鹰的较量,她骨子里的倔强也被激发出来了,已经到了这个地步,她绝对不能认输。到了第三日早上,翟骊却烦躁起来,这么熬下去,鹰还没死人也要废了。   翟骊气冲冲走到阿鹿的帐篷里,掀开篷布走了进去,一把将阿鹿拎起来。阿鹿整个人都瘦了一圈,眼下乌青,两只眼睛红的像要滴血了。翟骊看见她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,不由分说将阿鹿往外拖:“不熬了,赶紧睡觉去!”   阿鹿眼不离鹰,忽然惊喜地叫道:“成了成了!快放开我!”挣脱了他。   翟骊松手,只见鹰一个站不住,从绳子上掉下来了。阿鹿精神一振,抢过翟骊的披风包住了鹰,小心地抱回自己的营帐。   翟骊跟在后面,阿鹿脚步飞快,也不理他。回去将鹰放到温暖的地方,看了一会儿,确定没什么问题了,才慢慢站了起来。   翟骊道:“干嘛用我的衣服?”   阿鹿道:“这样它能熟悉你的气息,以后就能认你当主人了。”   翟骊愣了愣,没想到她这只鹰是要送给自己的。想起她这几天的样子,一时感动不小。   阿鹿道:“你再换一件吧,我……”忽然身子一软,向下倒去。翟骊“哎”了一声,接住了她。   阿鹿虚弱道:“我不行了……你把我抱床上去好不好?”   翟骊轻轻笑了,他怎么会看不出来,她是半真半假地演戏?再不济,总不至于连这几步路都走不动了。也没拆穿,轻轻将她抱了起来。   阿鹿环着他的脖子,将脸颊靠在他的胸口上,微微一叹,闭着眼轻声道:“知道么?我好喜欢你这样抱着我。”   翟骊一顿。那一声叹息,好像叹到了他心里。这样动人的情话,他不是没有感觉的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,他的心里,就是挥之不去那个影子。   翟骊不愿意想下去了,低笑一声,道:“轻得没有二两骨头呢。”走过去,将她轻轻放在榻上。起身时,阿鹿却拉住了他的手,道:“你在这陪我一会儿好不好?”   翟骊微微皱了皱眉,他不喜欢这些婆婆妈妈的举动。但是看阿鹿疲惫又期待的样子,却不忍心拒绝。他在床边坐了下来,没说什么话,心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纷乱。   这个神情她太熟悉了,阿鹿轻声道:“你在想什么?”或者,应该问的是,在想谁?   翟骊道:“没有啊,我什么都没想。”脸上有些不自然,顿了顿,拉过被子给她盖上,道:“你睡吧,我走了。”   阿鹿望着他的背影,心里低低一叹。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,都像是做了一场梦。原以为,天长日久,她可以在他心中占到一席之地。原来终究,还是及不上那人一颦一笑。阿鹿实在太累了,没力气再想了,很快便进入了梦乡。   阿鹿整整睡了一昼夜,晚上连翟骊回来了都不知道。翟骊没有吵醒她,这时候也很难吵醒她了。第二天一早醒来时,却发现那只鹰正站在他们枕边,歪头盯着他。   翟骊吓了一跳,都忘了帐里还有只鹰了。抓过衣服披上,再看那只鹰,瞪着大眼,似乎很好奇地看着他们,呆头呆脑的,引人发笑。他试探性地伸出手,摸了摸鹰的背脊。那只鹰竟很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背。翟骊微笑,大感有趣。   阿鹿也醒了过来,看着枕边一只大鹰,也吓了一跳。鹰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音,却似向主人示好一般。阿鹿也惊喜地伸出手摸了摸,鹰很温驯地敛着羽毛。   翟骊笑道:“看来它还是跟你更亲些,你给它起个名字?”   阿鹿想了想,微笑道:“它是雄鹰,就叫扑天吧。”一边说一边下地穿衣,用准备好的熟牛肉条喂它。鹰也饿了很久,见到食物,眼睛露出渴望,十分急切的样子。   翟骊见阿鹿就那么徒手喂鹰,道:“你小心点,别让它叨了手。”话音未落,阿鹿果然猛地缩手。鹰嘴太利,她手指上已经被钩破一道血痕。   阿鹿恨恨地抄起小木棍打了鹰一下,将碗一扔,气鼓鼓走出门去。翟骊看她的样子,不由笑了。慢慢走过去,见那鹰挨了打,可怜兮兮的。翟骊摸了摸鹰的背,好整以暇地拿起阿鹿方才喂的炙肉条,一条条轻轻做弧线丢在空中,让鹰去接。   阿鹿洗了洗手上的血回来,见翟骊在喂鹰,张了张嘴,好像要阻止的样子。   翟骊道:“你看这鹰多可怜,它也不是故意咬了你,别那么凶了。”   阿鹿叹了一声,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肉,也轻轻扔到鹰面前。鹰像是学乖了,很小心,颇为怕她的样子,眼光里竟偷偷瞟着翟骊。   阿鹿道:“没出息,几根肉条就将你收买了,恶人全让我来当是不是?”把碗放下,叹道:“也不是不让你喂,只是让它知道规矩,不能伤害主人。而且以后不能喂生肉了,吃生的有野性,会攻击牲畜。”   翟骊沉吟着,忽然道:“过几天,我要出去了。”   阿鹿知道,他说的“出去”就是远行,不是去打仗,就是去打秋风。以前就是这样,东征西战,日子不好过的时候再四处打劫过往商旅,经常几个月都不在部落里。阿鹿也习惯了,可是忽然听他这么说,心中还是很不舍。   翟骊见她低着头不说话,道:“这次就出去几天。”   阿鹿看他笑的样子,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了,不知这次哪国的行人又要倒霉了。翟骊见她笑得心领神会,奇道:“你不问问我去干什么?”   阿鹿道:“我知道。”见他有些惊讶的样子,微微笑道:“要过冬了,这乱世里生存都不易。谋财也就罢了,就莫要害人性命了。”   翟骊撇了撇嘴,他也不是滥杀无辜的人,只是他们的行径,她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?   阿鹿轻轻一笑,有些玩味,又有几分酸酸地道:“行事时刻把眼睛放亮点,别再绑错了哪国的公主。”   翟骊一惊,她分明是有所指,低低骂道:“谁嘴那么碎。”   阿鹿自行收拾好,带着鹰出去了。临走前道:“帮我砍些树枝打个架子,以后把扑天养在帐里。”    ☆、破裂   后来的日子,阿鹿也早出晚归,每天忙着驯鹰。翟骊经常看见她站在空地上,将肉条或是别的什么高高抛起,让扑天去叼。起初时有落空,慢慢地能指东打东了。或者就是她骑在马上奔驰,让扑天在空中低飞跟着她。不光驯鹰,连没驯服的马也一起驯了。大红披风扑在马背上,衣袂迎风上下翻飞,看得人心醉。翟骊不知道她从哪来的这些跟动物打交道的本事。不光会驯兽,还会看病。好像自从她来了之后,他们的牲口就没怎么生过病。你到底还又多少本领?猎最凶的鹰,骑最烈的马。她的人,是不是也像这些动物一样热烈,难以驯服?   这天夜里,翟骊问阿鹿道:“明天就走了,我能不能带上扑天?”   阿鹿想了想,道:“可以是可以,不过它现在只能打猎,打仗还差了点。”   翟骊望着那边架子上的鹰,道:“我见它被你驯得已经很厉害了,你怎么要求那么高?”   阿鹿幽幽道:“说不定关键时候,它能救你的命呢。”   之后就是久久无话—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他们之间的话已经没有那么多了。   半晌,翟骊道:“我明天就走了,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?”   阿鹿愣了愣,搜肠刮肚,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。过了很久才道:“我知道你会平安回来,没什么好担心的。”   可能要很久之后他才能明白,她为什么将一切都知道的那么清楚。   阿鹿道:“那你有什么要对我说么?”   这下换翟骊语塞了,也想了半天,道:“你想我说什么?”   阿鹿仰面向天,用手枕着头,道:“就是寻常人家,丈夫妻子之间说的那些话呗。你守好家,等我回来……”她多想和他做一对寻常夫妻,生当复来归,死当长相思。   翟骊笑了:“好像还真是,你都替我说了。”又是无话,油灯也燃尽了,帐内一片黑暗。   阿鹿拢了拢被子,缩成一团,道:“睡吧。”   翟骊伸胳膊想搂着她身子,道:“你过来点。”她总是背对着他,只有在睡梦中无意识之间才会转过来。   阿鹿依言,翻过身来,忽然紧紧抱住了他。也许是明天即将离别,也许是没什么来由的,她就想这样抱着他,直到天荒地老。黑暗中,没人看见她的一滴泪,静静从眼角流下。   翟骊被她突然的亲密弄得愣住了,笑道:“你这样,我可管不住自己了。”真的管不住了,温香软玉在怀,□□的火苗在身体里滚动。不管他心里最爱的是谁,他的身体,真的很迷恋她的身体。   阿鹿还是静静地不动,翟骊的手,却沿着她颈后的衣领滑了进去。阿鹿也被他撩拨的浑身一颤,低低笑道:“扑天看着呢。”黑夜之中,鹰眼视物,目光如炬。   翟骊低笑道:“它又不是没看过。”自从帐子里有了这只活物,一开始不自在,慢慢也习惯了。   翟骊撑起身子,轻轻向扑天喊:“闭眼睡觉去,明天给你肉吃。”扑天果然听得懂人话,“嗷”地低叫了一声,敛起身子,闭目养神。   阿鹿被他们逗笑了,翟骊也笑意盈盈道:“好了,没人看你了。”   对视片刻,阿鹿忽然从身下勾住了他的脖子,吻上了他的唇。翟骊微微一震,他喜欢与她交欢,却很少吻她的唇。他也不知道为什么,也许因为她不是她,也许是他自己都说不清的什么东西。这莫名的主动,却让他不知怎么对待她。今天的她有点反常,有点……伤感。很多年之后再想起这个夜晚,还是莫名惆怅。   阿鹿忘情地吻着他,翟骊也回应着,唇边有一丝咸咸的味道,是她的眼泪吗?翟骊低低喘了一声,忽然粗暴起来。他不喜欢这些情意绵绵的纠缠,他一向是长驱直入的,她也习惯了他的直接。他粗暴地褪尽她的衣衫,享用起她的胴体。阿鹿感觉他亲吻着自己的颈窝与锁骨,那是他喜欢的部分。床笫之间,没人比他更熟悉她的身体,也没人比他更熟悉她的。阿鹿战栗得令人销魂,翟骊喉咙里低低吼了一声,与她合而为一。放肆在黑夜里,只盼黎明晚些来临……   次日,阿鹿醒来时,枕边尚有余温,却已没了人。她忽然很难过,莫名其妙地,无计可消除地难过。   后来的几年里,日子就这样过了下去。他东征西讨,四处征战。她守在族里,照看一切。没有了新婚燕尔时的激情,在一起的时候,也算得上和睦。直到那年,翟骊率部在秦国身后趁火打劫,不足万人被秦王派大军围困于山谷。阿鹿知道,他们就要相见了。   从听说芈月来了翟骊就神不守舍,派了人去说要见她。再后来,一切如同以往。芈月作为使者,代表秦国前来和谈。巧舌如簧,进退有度,不卑不亢。翟骊答应了一切和谈条件,义渠正式向秦国称臣。   阿鹿也随在军中。这次对她来说,是一个机会——她要杀了芈月,到晚上两方摆宴庆祝时下手。这么多人,下毒是不太可能了,只有等她落单时动手。阿鹿远远地盯着宴席,终于,酒过三巡,芈月谢罪离席。阿鹿心中正一喜,却看见随后她弟弟魏冉亦起身,跟上了她。   姐弟两人来到僻静地方,四手相握,低低叙话。阿鹿伏在暗处,雪亮的匕首发着冷冷寒光。那魏冉不像是好对付的,得想个什么办法引开他。阿鹿正盘算着怎么动手,忽然,魏冉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,拔出剑高声喝道:“什么人,出来!”久经沙场的人,自然能感觉到杀气,和危险。   糟糕,是发现自己了!阿鹿心中一凛,此时再躲避反而惹来嫌疑,倒却不如将计就计大大方方现身。心念转动,正要起来,却见小狼从另一边,走了出去。   原来是他,阿鹿定了定心神,心中暗骂。这下她身边又多了一个人,今晚怕是动不了手了。恨恨地起身,趁夜色回去了。却不知道夜色之中,有一双眼睛也在盯着她,把一切都看在眼里。   晚上翟骊回来,阿鹿神色如常,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。翟骊的脸色有些可怕,沉声问道:“晚上你去哪了?”   阿鹿没看他,淡淡道:“我哪也没去,外面有我不想看见的人。”   翟骊冷冷一笑,剑眉一凛,目光像是要看进她的灵魂里。翟骊捉住阿鹿的手腕,将她拉近,道:“今天,你想杀了月公主是不是?”   阿鹿深吸了一口气,过了很久,她听见自己的声音,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:“是。”   翟骊怒不可遏,手上用力。阿鹿只觉骨头都要被他捏碎了,疼得泛起泪光,咬着牙,直视他一字字道:“她是秦王的宠妃,不是你的月公主。”   翟骊被激怒了,放开了她,却是用力一个耳光甩了过去。阿鹿被打倒在地下,只觉头晕目眩,眼冒金星。木架上的鹰尖叫一声,扑腾起来,似乎让他们不要打架。   阿鹿掩着面颊,眼里反而没泪了。翟骊看着她肿起的面颊和青了的嘴角,有些后悔。他下手太重了,何况打女人本来也不对。他不知道自己在心痛什么,是她的提醒,芈月已非曾经;还是痛心原本善良可爱的阿鹿,变成一个心肠歹毒的妇人?   两人久久沉默对峙,半晌,翟骊先打破沉默道:“我义渠今日才向秦国称臣,秦王答应归还我们的土地和俘虏。你这个时候要去行刺,置整个义渠于不顾吗?”   阿鹿也冷笑起来,道:“称臣?真是笑话,你翟骊这辈子会向谁称臣?究竟是是向秦称臣,还是向她称臣?”提高音量,向外一指。如此不要命地激怒翟骊,她也不知道为了什么。   翟骊一步步走到阿鹿面前,双手握住她的肩,警告道:“这次我不会把你怎么样,可你要是敢对她做什么,我不会饶了你。”   阿鹿看着他一双血红的眼睛,绝望地闭上了双眼。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切,终于彻底打破了。她听人说,爱人的眼睛是青色的。而红,是恨的颜色。扑天还在一边哀呼,似是连它也不忍看见他们反目成仇。   翟骊终于松开她,大步走了出去。阿鹿的泪,也终于落下来了。只要有她在,你眼里就再也容不下别人。你的柔情,傲骨,全是为她拼尽。可是我呢,我也会痛,也会伤心,你都知道么?原来,终究我在你心里,还是及不上她芈月分毫……    ☆、风雪   过了几天,秦王和芈月先后离开了,白起也被带走了。翟骊率众人回到了义渠草原,与阿鹿很久没说一句话了。阿鹿似乎也忙着别的事情,先后又驯了几只鹰。一次比一次熬得狠,谁也不知道这个女人究竟在跟谁过不去。她在折磨自己,她只能折磨自己。   翟骊在部落里的时间好像也越来越少,忙着东征西讨。就算是回来的时候也睡在别处,很久没再踏足她这里。就这样过了几年,他们之间,总算相安无事。   这一年的冬天,却格外严寒,草原上下起了几十年不遇的大雪。这天晚上,夜已深了,阿鹿正在帐里烤火,呆呆出神,虎威却扶着翟骊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。   阿鹿有些惊讶,起身迎道:“怎么了?”   两人都喝多了的样子,虎威大着舌头道:“王妃,你……照顾大王。”恐怕虎威是忘了,才会习惯成自热地把翟骊扶来她这里。说完话,就一步三晃地出去了。   阿鹿心里叹了一声,将翟骊的手搭在自己肩上,扶着他往床上走。翟骊醉眼朦胧,看着她,傻傻笑道:“还是你这里暖和啊,明天我也多烧些碳……虎威……人呢?”阿鹿也没理会这些东一句西一句的胡话,恐怕此刻,他连自己是谁都认不清了。   阿鹿一如往常,替他脱了衣服,用热面巾擦了脸,在榻上安置好。转身时,翟骊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。   阿鹿惊愕了,只见翟骊似乎清醒了一瞬,但眼神还是迷离的,好像要说什么,又好像有些头痛的样子。阿鹿永远不知道他这一刻到底想说什么了,因为下一秒,翟骊又倒在床上,睡了过去。   阿鹿呆呆看着他,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。刚才,她很害怕他会对着她喊出那个人的名字,真的很怕。就算是喝多了又怎么样呢?阿鹿呆呆站了半晌,连盆里的碳火都要熄灭了。阿鹿有些冷,提了提精神,将火盆搬到床边来,又添了些柴禾。给翟骊盖好被子,收拾好一切,熄灯在翟骊身边躺了下来,依旧是背对着他。他问过她很多次,为什么总是背对着自己,阿鹿也不是道是为什么。可能从前世就已经习惯,前世的他们,貌合神离;今生的他们,分崩离析。如果得不到你的拥抱,不如背过身去,至少不用看见,你亦背对着我的身影。   事实上阿鹿这一夜却睡得极不安稳,她很久不习惯旁边有人了。帐外的风咆哮着,令人心慌,直到天明。   天蒙蒙亮的时候,忽然有人进了他们的王帐。是负责守夜的兄弟,他也知道时辰尚早,不该这个时候闯进去打搅大王和王妃,但是情况紧急,不得不事急从权。   守夜的巫三单膝跪地,禀告道:“大王、王妃,昨晚大风把羊圈吹塌了,又有狼群来叼羊。羊群受了惊吓,一大批羊涌出去了。”   阿鹿惊坐而起,道:“什么!”倒不是她警觉,只是翟骊昨晚喝了酒,睡得很沉,她却没怎么睡。   阿鹿从榻上走下来,一边披衣服一边道:“你们是怎么守夜的,也不早点来禀报!”   巫三道:“当时太乱了,狼群来得凶,大伙忙着打狼,没拦住羊群。”   阿鹿道:“跑了多久了?跑出去多少只?”   巫三支支吾吾道:“兄弟们拦下了一小堆,跑了的,有……三百只左右。”   阿鹿大惊:“三百只?”她忽然想起了什么——上一次,有一年也是糟了雪灾,一天夜里跑了一大群羊。可她忘了具体是什么时候了,心中也懊悔,这么大的事怎么没想起来,没早点提醒下去!那次就是跑了的羊丢了一大半,那年的冬天是他们最艰难的一个冬天。整个草原各部的情况也都不太好,她父王也是那年去世的……今年冬天本来就遇了雪灾,丢了三百只羊,可能会断送半个义渠的活路!   巫三跪在地上,道:“王妃恕罪,兄弟们已经分头去追了,当时天太黑……”   说话间阿鹿已经穿戴好了,带上了她的软鞭和牛骨刀。看了看地上的巫三,道:“好了好了,赶紧起来,多叫些人去找,把鹰都撒出去。”急冲冲出门了。   翟骊迷迷糊糊地,只听见什么“大风”、“羊群”、“狼”、“三百只”一些零碎的词。他深吸一口气,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,这不是阿鹿的营帐么?昨晚可能喝多了,忘了怎么到了这里。再看身边,阿鹿却不在。巫三还跪在地上,见他醒来了,过来扶他,有些心虚地喊了声“大王”。   翟骊皱了皱眉,道:“你怎么在这?出事了么?”   巫三将刚才的话又讲了一遍,翟骊酒全醒了,横眉怒目,却也顾不上发火了。也下地穿衣,急火攻心,加上宿醉方醒,脚步却趔趄了一下。   巫三扶住他,道:“大王你别着急,王妃已经带人去找了。”   简直火上浇油,翟骊道:“她?阿鹿?”再一看架子上,果然带走了扑天。这么大的风雪,她一个女人出去添什么乱!   翟骊出门,他的马却也不见了。不用说,肯定是阿鹿骑走了。翟骊气的跳脚,团团乱转,连干什么都忘了。片刻巫三从马厩牵来了另一匹马,翟骊才冷静下来,也骑上马走了。   阿鹿纵马疾奔,扑天在高空飞驰。扑天被她训了几年,加上本来素质就好,已经今非昔比。阿鹿驯了这么多只鹰,扑天却是唯一一只可以住在她营帐里的。此时狂风大作,刮面生疼,硕大的雪片飞舞,几乎看不清天地。这么危险的时候撒鹰,阿鹿也是心疼的,但是为了追回羊群,她只能如此。   扑天果然争气,飞了很久,在空中叫了起来。阿鹿知道它一定是发现羊群了,心中一喜,纵马跟上。   翟骊问了阿鹿去的方向,策马直追。可是阿鹿骑的那匹是整个义渠最快的,一时半刻追不上。翟骊越跑越心中火起,他也不知道在生谁的气。   阿鹿跟着扑天,远远地果然看见一大片白色。她让扑天回去传递消息,带人过来堵截,只要捉住了头羊,羊群就会跟着了。阿鹿正加速追赶,却耳听得破风之声,一支箭竟擦着脸颊飞了过去!阿鹿仰头避过,大惊失色,极目看去,似乎有三五个人也骑着马,正欲把羊群赶去别的地方。真真是祸不单行,阿鹿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,只恨自己身边没箭。   翟骊也听见了鹰唳,远远在天上看见了扑天。明确方向,终于快要追上阿鹿了。他也看见了那几个人。这里可能快到西戎地盘了,这么些羊跑来,哪有不趁火打劫的道理。灾荒之年,大家日子都不好过。虽说冬不借绵夏不借扇,但若是真开口了,他们也不会见死不救。可现如今居然明目张胆地抢到他头上了,翟骊心头怒起,从来只有他劫别人,哪有人敢动他的东西?是可忍孰不可忍,翟骊正想着怎么教训他们,忽然看见一支箭朝前面的阿鹿飞了过去!翟骊大惊,一瞬间,连呼吸似乎都停顿了。   阿鹿正不知道怎么还击,一支箭竟从自己身后,朝那几人的方向,飞了出去!去势迅猛有力,比来箭不知快了多少倍。阿鹿转头,只见翟骊骑在马上,丝毫没有减速。他却没有用手去拉缰绳,一弯弓,又是一支箭射了过去!那匹马也是阿鹿驯出来的,知道它的习性,跑得还算快,就是步子不那么稳。想不到如此颠簸行进之中,他身手还能这么神勇。阿鹿再一看对面,只见一人应声而落,另一人座下的马也被射中了。阿鹿这么久以来,第一次这么大喜过望。因为在这个时刻,他能和她站在一起,同仇敌忾。   幸   好这马鞍上有弓箭,不过翟骊却不满意。要不是离得太远,他绝对能要了他们的命。那几人也吓得魂飞天外,本就是做贼心虚,此刻见义渠王都来了,审时度势地拨转马头跑路了。他们后来才明白先前箭射的是义渠王的女人,原本也只是以为女子好欺负,想吓唬吓唬她。想想真是后怕,要真是惹上了义渠王这个不好惹的人,可能连这个冬天都过不去了。   翟骊还是纵马直追,他生风雪的气生狼的气生羊的气,生看护不利的气,生这几个毛贼的气,生阿鹿的气,更生自己的气。这一早上压抑的火,通通都要撒在这几个人身上了。阿鹿此时追上了羊群,鞭子在空中打出清脆的鞭花,鞭稍像灵蛇一样在羊群的头顶甩过。她甩鞭花的样子很好看,既伤不到羊,又起到震慑作用。在她鞭子之下,羊群果然慢慢地停了下来。阿鹿生怕前羊慢了后羊收不住脚步拥挤踩踏起来,只能慢慢令羊群减速,她得跑到羊群最前面去。   翟骊此时也赶了上来,从阿鹿身边经过,带着些怒气。看了她一眼,却没有停顿——他要去追那几个趁火打劫的人。阿鹿气得要死,真是不知哪头轻哪头重。就算跟自己生气,也得先保住羊群啊。阿鹿高声叫道:“别追了……”风迎面扑来,把话也堵住了。   追了一段,翟骊有些冷静了。今天暂且放过这几个人吧,他得回去帮她。却见阿鹿终于追上了头羊,呼呼喝喝甩着鞭子,她终于令整个羊群掉头了!翟骊却大惊——在雪片的缝隙之间,他看见阿鹿的身后就是山崖了。此时风雪扑面看不清东西,山谷里又都是雪,不知道脚下踩的是什么地方。阿鹿还在向那里斜斜后退,翟骊急急高声喊道:“别跑了,快回来!”   阿鹿没有听清,却看见他很着急地向自己跑过来。正要询问,却感觉马剧烈地颠了一下。下一秒,已经来不及了,雪是虚的,足下踩空。阿鹿连人带马,从雪坡间,坠了下去!    ☆、谷底   翟骊差一点就要抓住她了,情急之下,从马上飞身而起。他伸出手想拉她,无奈下坠之力太大,他也跟着被拉下了山崖。   阿鹿脑子一片空白,只感觉自己从马身上脱落了,在急速地下坠。幸好这满山遍野都是雪,不至于粉身碎骨。也不知掉了多久,终于慢慢停了下来,却好像是悬浮在云中一般,四处不着力。马摔到更深的地方了,阿鹿不敢乱动,怕跌得更深。还没来得及思考,另一个身子也滑下来了,却是翟骊。他下坠得比自己还快,阿鹿本能地拉住了他的手,两人又往下滚了一段,终于似乎挨上了山石,停了下来。   阿鹿惊魂未定地喘息着,放开了他的手。再看翟骊,也跟她差不多。两人刚刚死里逃生,看着对方,大眼瞪小眼地喘气。   半晌,气息终于平定。阿鹿苦笑着看了看天,已经望不见崖顶了。她转过头,垂下眼道:“真是对不住,害你也掉下来了。”   翟骊原本又急又气,此刻气也没消,想不到她第一句,居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。从什么时候开始,他们之间疏远至此?   翟骊一时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,直直盯着阿鹿。不过好多年没这么好好看过她了,现在再看去,她的面容和神情,都比刚嫁来时成熟多了。记得那年,她去猎鹰,在雨里迷了路,尚且哭得像个孩子。而此时,她却显得异常冷静,甚至比自己都要平静得多。他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开始,变得这么坚强。而这份坚强,都是他带给她的。   翟骊刚要开口,阿鹿又道:“放心吧,扑天飞回去了,你的马也能跑回去,会有人来救我们的。”她转过脸去,不再看他,低着头,像是在跟自己说话:“不会有事的。”   翟骊不由得佩服起她来,气也终于消了——都这个时候了,还怄哪门子火呢?半晌,翟骊叹道:“只盼你的鹰别折在风雪里。”   阿鹿微怒道:“你就不能说点好的!”   翟骊话一出口也有些后悔,这种时候不该说这么丧气的话的。这一次,还真是亏了她的鹰了。翟骊知道阿鹿心疼扑天,就像心疼自己的孩子。想说些什么安慰她,却又说不出来。   阿鹿幽幽叹息:“幸好,羊群都已经掉头了。”   翟骊心中暗道,这个时候了,自身尚且难保,你还想着羊?他不明白,阿鹿比他更紧张这群羊。他不在草原的时候,都是阿鹿带着女人们放羊劳作。对于这些,她付出的比他要多。不过现在,他倒真是希望能有几只傻羊失了前蹄掉下来,让他们充饥。   又是半晌,翟骊道:“你跌伤哪里没有?”   阿鹿摇摇头:“你呢?”翟骊微微活动了一下身子,除了略有些皮肉外伤,好像也没哪里筋断骨折。也摇了摇头,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。   接下来又是长久的沉默,两人尴尬地呆着,有一搭没一搭地没话找话。他们这样,只是让彼此提着精神,好撑下去。风雪终于小了些,时间放佛格外慢。  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,翟骊醒了过来,发现天已黑了。这一醒过来才心中一惊,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睡着了。再看旁边,阿鹿似乎也睡了过去。翟骊动了动冷得僵硬的四肢,唤道:“哎,醒醒。”   阿鹿却动也不动,一点反应也没有。翟骊心中大骇,她该不会……不容多想,伸手探了探她鼻息。幸好,还有热气。   翟骊松了口气,但马上又发现不对了。他伸手在阿鹿的脸上和颈中一摸,竟热得烫手。再一摸她的手,却是冰凉的。翟骊吓坏了,一定得叫醒她,不然真一睡不起了。   翟骊轻轻拍着阿鹿的脸,叫了很久她还是一动不动。翟骊心中一急,拉起她的胳膊,想把她拉到自己身前。阿鹿却大呼一声醒了过来,呼声里似是受了很大的痛楚,活活疼醒的。   翟骊吓了一跳,终于放下心来,道:“可算醒了,你吓死我了知道么?”阿鹿却连还口的力气都没有了,虚弱地喘着气。   翟骊疑道:“你怎么了?”   阿鹿痛苦地摇了摇头。翟骊越想越觉得不对,将她扶过来,试探性地碰了碰她的手臂,阿鹿痛得又是大叫一声。   翟骊此时才看清,她那只手臂已经肿得不像样,怒道:“你胳膊这是伤了,刚才问你怎么不说!”他就说么,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,怎么能一点事都没有,两个人都完好无埙。   阿鹿痛得眼泪都出来了,冷得只觉泪水都在眼角结成了冰。终于倒过气来,也大声道:“你能不能不凶我啊?”刚才昏睡之中,她迷迷糊糊地就听见翟骊叫她了,只是没力气答应。后来他一直拍她的脸,阿鹿在心里骂,叫人都不会温柔一点。突然左臂传来一阵剧痛,倒是这疼痛让她清醒过来。   翟骊也气道:“你……”终于强压住了这口火没发出来。这两年,他的脾气一向不太好。   半晌,翟骊终于强迫自己,柔声道:“我也是怕你有事。”   阿鹿只觉头大如斗,一半是疼的一般是被他闹的,喘了两口气道:“先前我自己也不知道,这里太冷了。”手都冻得僵住了,感觉不出疼。越说越没力气,最后几个字,轻如蚊语。   翟骊也正心乱如麻。若此时给她正骨,这里没有药,没有疗伤的东西,什么都没有。她现在这么虚弱,真怕她撑不过去。可若是不给她接续,拖的时间一长,这只胳膊以后怕是要废了。他摸了摸身上,剑不知道掉哪里去了,也没有火种。翟骊心中一恼,又翻了翻阿鹿身上,也是一件有用的东西都没有,只有骨刀还握在手里。   阿鹿见他翻找自己,又拿去了骨刀,骇然道:“我还没死呢,你要干什么!“   翟骊无语,脱下外衣盖在她身上。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,但几乎还是于事无补。   阿鹿道:“都到这个时候了,你就不肯抱抱我……”   翟骊又好气又好笑,刚才本来想抱她的,却被她吓开了。翟骊轻轻地移到她身边,没有碰到她手臂,从身后环抱住阿鹿身子。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,阿鹿觉得暖和多了。闭上眼,幽幽叹道:真好啊,我就算此刻便死了,都心甘情愿。”   翟骊打断她道:“说什么胡话!”   阿鹿像是没听见,自顾自道:“真的,我现在开心的要命呢。你我也算,共一场生死了……现在你的心里,还是放不下她么?”   翟骊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,神色回避道:“你能不能不提这些?”   阿鹿虚弱地笑了笑,道:“还是不肯告诉我……那这次我要是死了,你会难过吗?”她也知道这些问题有多傻,可是这个时候,她不知道怎么,脑海里就是控制不住地想着这些傻话。这么多年,站在他身边的人始终是她。她很想知道,活生生的阿鹿,就真的比不上一个远在天边的芈月?   翟骊怒道:“再胡说八道,我直接把你扔下去!你听好,你不会死,我也不会死。你是我的女人,就跟我一起活下去!”用你所有的力气,活下去。   白天她还宽慰他不会有事,现在两个人全反过来了。翟骊不知道,那个坚强的她,和这个软弱的她,到底哪个才是真的?他是草原之王,没战死在沙场,怎么能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雪谷里?   她也不能死,她要活下去,她还有很多话没有对他说。   阿鹿吸了几口气,忽然道:“今天看见那些人箭射向我的时候,你着急了吗?”她没法回头,所以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。过了很久,她感觉到他点了点头,低低“嗯”了一声。   阿鹿嘴角扯动,微笑了笑,道:“我知道,其实你心里还是有我的。只盼哪一天,你能忽然爱我多些,爱她少些。”   翟骊却少有的沉默,忽然也问了句:“阿鹿,你后不后悔?”   阿鹿愣了愣,后悔么?他问的是什么,是后悔来追羊,后悔嫁过来,还是后悔爱上他?这不像是他说的话,可能在这种时候,人人都会有些反常吧。   阿鹿笑了笑,道:“我只后悔,早上没喝碗热羊奶再出来。”说着轻轻笑了起来,一笑好像牵动了伤口,又“嘶”了一声。翟骊也笑了。如果没有先认识芈月,他真的会爱上这个女人。   阿鹿也道:“那你后不后悔?”   翟骊道:“后悔什么?”   阿鹿微微仰头向天,道:“后悔追着我摔下来啊。当时坠得那么快,哪是你人能拉住的?你勒住马,赶着羊回去,再叫人来救我,咱俩现在也不至于在这雪谷里,不上不下的。”   翟骊道:“当时哪有时间想这么多?要换了是你,还能想到回去搬救兵?”   阿鹿道:“当然了,我才没你这么笨。”这当然也不是真话。别说她也来不及想,就算来得及,如果是他坠落山崖,她也一定会纵身跳下。对她来说,他比自己的性命更要紧。   说了半天话,阿鹿提起的这点精神也耗尽了。又过了半晌,翟骊听见她喃喃道:“你说,那么大一群羊,怎么一只失蹄掉下来的都没有……”   翟骊打从心底里笑了,跟他那会儿想得一样,不知是不是要感谢她赶羊的技术太好了。本来就饿的难受,不能再想羊了……    ☆、患难   翟骊忽然道:“你饿么?”阿鹿心道这不是废话么,不知道他这一问的用意。   只听翟骊顿了顿,又道:“其实……我刚才捡到个好东西,你想看看么?”   阿鹿道:“难不成你还揣了烤饼么?”   翟骊不语,忽然把一个细细长长的东西拎到阿鹿面前。阿鹿吓了一跳,定睛观瞧,才看清那是条蛇,已经有些僵硬了。   阿鹿嗔道:“我都这样了你还吓我……这从哪来的?”   翟骊道:“刚才在雪里摸到的,已经冻死了。这蛇没毒,你听我的,喝点蛇血。”   阿鹿不知从哪来的力气,拼命摇头。用没伤的那只手费力地将他推开,道:“我宁愿饿死。”   翟骊道:“有蛇血喝就不错了!那年我跟虎威在沙漠里遭了埋伏,靠喝狼血吃马肉,几十天才回到义渠老营。”   阿鹿还是不肯,翟骊好言相劝了几句无果,也耐不下性子了,道:“你不喝我喝。”用骨刀割破蛇身,吸了起来。   阿鹿却显然没经历过这种事,鼻中只闻到一阵浓浓的腥气,肠胃翻滚欲呕,奈何肚子却是空的,什么都吐不出来。蛇血虽然是冷的,但鲜血下肚,翟骊只觉身上都暖了起来。将蛇身从蛇皮中抽了出来,用刀割了一小块,伸到阿鹿嘴边道:“你不喝血,好歹吃些肉,就当这是羊。”   阿鹿勉强张开了口,强忍着恶心,费力地咀嚼着。这蛇冻得硬邦邦的,阿鹿嚼了老半天,终于才吞了下去。阿鹿心里想着,这次若能活着回去,一定炖上两大只羊,吃一个月羊肉。眼见翟骊又要送来一块,哀求道:“求求你,别再给我吃了……再说,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们,这宝贵的蛇,还是先留着吧?”   翟骊知道她这是托词,看见她那要命的样子,也不勉强了。况且,她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。翟骊心中不由也有些担忧,那次在沙漠,他尚且能行动自如。这次却掉在这么深的山谷里,还带着个受伤的阿鹿。山壁都是坚冰岩石,想攀爬都没法下手。   夜晚比白天更加漫长,也冷得更加难熬。翟骊感觉到阿鹿在他怀里极力忍着不瑟瑟发抖。其实他也冷得要命,但好在不是第一次陷入这种境地了,他又毕竟是个男人,尚撑得住。   阿鹿终于忍不住了,道:“能让我睡一会儿么?”睡着了,就不会冷,不会痛了吧?   翟骊沉默良久,终于同意道:“好吧,但是别睡太沉。天亮了我叫你,你一定得醒过来。”   阿鹿道:“嗯,我一定……”话还在嘴边没说完,一合上眼,就沉沉睡去了。   翟骊仰望着天上的星辰,好像在发呆,又好像在估计时间,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。他并不害怕,只是不甘心。看着怀里的阿鹿呼吸均匀,心略安了些。他一定得带她活着回去!   长久的沉寂让人可怕,翟骊不敢打瞌睡,因为他发觉怀里的人越来越热,在这冰天雪地里,就像抱了个火炉。天快要亮了,翟骊呼唤阿鹿,又拍打起她的脸,阿鹿的呼吸却越来越弱。她的体温在流失,她的生命在流失。一瞬间,翟骊心里害怕极了。   叫了很久还是没醒,翟骊不得不用起老办法,拉了拉她受伤的手臂。这次拽了好几下阿鹿才惊呼着醒过来,这次的呼声却是疼痛的成分少些,更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。   阿鹿眼虽睁开了,双目发直,空洞无神。害怕地抬起手臂,像是想阻挡什么,又像想拉住什么。可能是做梦了吧,她梦见了什么?   翟骊按住她道:“阿鹿,你看看我。”   阿鹿终于缓过神来,喘了几口气,看了看翟骊。翟骊道:“你怎么了,做梦了么?”   阿鹿摇摇头:“没什么。”她不愿意说的是什么,没有人知道。   阿鹿虚弱地道:“我才刚睡着,你怎么就叫我。”   翟骊道:“你再睡下去就睡死了。”忽然想起刚才下意识中她似乎抬起了胳膊,于是又轻轻握了   握她的臂:“还痛吗?”   阿鹿道:“好像没那么痛了。”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。   翟骊在她胳膊上捏了捏,道:“骨头应该没断,可能只是摔伤了。你怕不怕痛?”   阿鹿不语,翟骊又道:“你忍一忍,我给你托上。”见阿鹿一脸惊恐,十分不相信他的样子,恼道:“再不治你就真残废了,你信不过我?”   阿鹿沉吟了一下,说的也对,反正自己现在已经这样了,不如死马当活马医。翟骊毕竟从小就长在马背上,又征战沙场那么多年,这种伤肯定见过的吧?   阿鹿终于点了点头,见翟骊双手抬起她的左臂,忙小心翼翼道:“你给人接过骨吗?”   翟骊摇头道:“没有。”   阿鹿瞪大眼睛道:“那你怎么就敢动手?”   翟骊还是很平常地道:“我看老巫给人治过多少遍了,挺简单的。”   阿鹿还是一脸的不放心,暗暗思忖着自己会不会被他弄得一手长一手短?翟骊看她那表情,皱眉道:“你到底要不要治,不治我不管了,以后你一只手长一只手短别来找我。”   阿鹿把心一横,闭上眼睛,道:“你来吧。”自己的命都能交给他,手臂算得了什么?   等了很久,却什么感觉都没有。她刚要睁开眼,却感到一阵剧痛。她真希望自己能晕过去,将身子一软,直直往旁边倒去。   翟骊道:“别装了。”这次她的确没真的晕过去。   阿鹿一赌气,就那么躺着不起来了。   翟骊看她能装多久,也不去理她,割了两块蛇肉吃。半天了,旁边的人还是没有动静。翟骊心中生疑,到底还是将她拉了起来,却觉得她整个人软绵绵的。   阿鹿方才的确是装的,想等翟骊来看她的时候也吓他一吓。但本来就发着烧,在雪地上躺得久了,冷风一吹,顿觉浑身发颤,最后一点力气也没有了。此刻翟骊怀中的阿鹿,气若游丝,嘴唇冻得发紫,连神智似乎都不清楚了。   翟骊急恨道:“你能不能不这么吓我……”阿鹿不知道是自己在发抖,还是他的声音在发抖。   阿鹿嘴里喃喃地,翟骊听了半天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,指着天边道:“你看,天就要亮了。太阳出来就不冷了,你坚持住!”   阿鹿终于吐出几个略为清晰的字:“会有……会有人……来救我们吗?”   翟骊道:“一定会。你听我说,我有预感,今天他们一定能找到我们。你想想,今天晚上你就可以躺在暖和的帐子里喝热汤了,嗯?”他极力控制着,不让声音发颤。   阿鹿心中笑笑:“你又不是老巫,还会……看天算卦了……”眼睛又要往一起粘了,她真的好累。   翟骊猛地摇晃她道:“你不能睡,听见没有!”   让我睡吧,我好冷,让我睡吧……   翟骊道:“我跟你说话,你别睡。”真的说了起来,有些语无伦次。阿鹿迷迷糊糊地,好像听见他从自己小时候一些顽皮之事说到现在,又从现在说到小时候。阿鹿很想笑,也很想一直听下去,可是意识真的越来越不清晰了。她感觉自己越来越轻。越来越轻……   翟骊真的整整说了几个时辰,阿鹿却早已昏睡过去。间或说些胡话,偶尔能听清楚几个字,好像在唤父王母后。天亮了,一缕冬日里少见的阳光从云层里穿透出来,照在阿鹿没什么血色的脸上。翟骊一直说着,说着,不只是说给她听,还是说给自己听。他很怕一停下来,阿鹿就真的死了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翟骊忽然听见,天空中传来一声鹰唳!    ☆、获救   翟骊狂喜得心都要跳出来了,只觉此刻这世上,再没有比这更动听的声音了。翟骊用力地摇晃起阿鹿道:“阿鹿,你听,是扑天!”阿鹿微微动了动,还是没有睁开眼睛。   翟骊抓了一点冰雪,想放到她嘴里。想了想,还是先放进了自己口中,含化了再喂给她。凉凉的雪水顺着喉咙滑下,阿鹿觉得舒服了些,终于睁开了眼睛。   翟骊终于露出笑容,道:“阿鹿,你听见没有?”阿鹿费力地凝神倾听,真的听见了她熟悉的、扑天的声音,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。   扑天实际上已经离他们很近了,已能看得见。听见翟骊的呼唤,扑天又叫了起来,向上飞去。他们有救了!   果然,杂乱的人声从上面传来:“找到了,在下面……”“是大王,快来,在这边……”   很快,很多根绳子抛了下来。翟骊先将阿鹿绑好,但阿鹿现在没有意识,怕他们向上拉的时候将她磕在岩壁上。又绑好了自己,抱着她,用力拉了拉绳子。   阿鹿感觉到自己在上升,不是那种轻飘飘的感觉,是真的在上升。她感觉到有人抱着自己,眼睛睁开了一线,发现他们已经在很高的地方。下一刻,她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,昏了过去……   阿鹿再醒过来时,真的躺在温暖的地方了。身下不再是坚冰岩石,而是柔软的毛皮。身上盖着暖和的被子,四周不再漆黑,而是橘色的、柔和的灯烛之光。火盆里炭柴燃烧,微微毕剥声响。睁开眼,看见的是蓝珠可爱的小脸。   蓝珠急切道:“王妃,你可算醒了,这次吓死蓝珠了。”   阿鹿发觉自己的衣服已经换过了,手臂也裹好了。她活过来了吗?活着真好。   阿鹿道:“蓝珠,什么时辰了,我睡了多久?”   蓝珠道:“您从回来就一直昏睡,现在天都黑了。”   蓝珠扶着她坐了起来。在蓝珠的叙述中,她知道了,那天天亮之后,部族里的人见羊群回来了,她与大王却不见了踪影。安顿好羊群,全族的男人基本都出去找了。奈何风雪太大,连鹰也飞丢了好几只,扑天也是过了很久才飞回来的。夜里大家看不见,只好暂时驻扎,第二天天亮再继续找。再找不到,就要下崖了。丢的三百只羊,也陆陆续续找回来几堆,加上阿鹿赶回来的最的大的一群,除了被西戎那几个人拐回去的二十来只,几乎没有太大的损失。大家都在说,是王妃挽救了义渠。   阿鹿笑了笑,却见蓝珠神色慢慢黯然下去,有些哀伤。似乎想说什么,但是又怕她伤心而不敢说的样子。   阿鹿道:“蓝珠,是不是还有什么事?”   蓝珠目中泪光闪了闪,道:“公主,您出去那天,咱们那边来了消息,老大王他……去了。”蓝珠说的老大王,自然就是阿鹿的父亲。   父亲去了么?虽然阿鹿已经有点猜到是这件事了,此时听蓝珠说出来,还是不能不难过。那一世消息传到这里已经是父亲故世好几日之后了,风雪大大,她紧赶慢赶地回去,还是没能赶上丧礼。这一次她忙着去追赶羊群,没想到会困在雪谷之底。现在这个样子,更是不可能回去了。   蓝珠见阿鹿怔怔出神,有些害怕她是伤心过度,道:“公主,您难过可千万不要憋着,想哭就哭出来吧。”   阿鹿淡淡道:“蓝珠,给我准备一桶热水吧。”   蓝珠一怔,道:“公主,您现在身上有伤,还是好好躺着吧。”   阿鹿道:“蓝珠你去吧,我想沐浴。”声音还是淡淡的,却坚定。   蓝珠此时也不敢忤逆她心意,下去烧水了,很快一桶水便放好了。蓝珠将阿鹿扶起来,慢慢走过去,服侍她进了浴桶。   阿鹿道:“蓝珠,你下去吧,我想一个人静一静。”   蓝珠顺随地点点头,道:“那蓝珠就在外面,公主你有事叫我。”   蓝珠将小桶放下,走了出去。阿鹿将后背靠在桶壁上,放松了四肢,什么都没力气想了。哀伤如水,如雾气一般包围。这水可真是温暖啊,在雪谷下面的时候,那种深入骨髓的冷她一辈子都会记得。那时候她想,如果就这么死了,死前的愿望不再是食物,因为最后已经感觉不到饥饿了。她只想死的暖和一点,如果死的时候,也能死在这么温暖的水里,真是天大的福气。   阿鹿倚在桶里,她很累,这水又太温暖,居然慢慢地睡着了。身子一点点往下滑,整个人都埋进了水里。水面漫过了口鼻,阿鹿醒了过来,但没什么力气,就那么慢慢任由自己滑进水里。这种感觉也很好,似乎能逃开外面的一切。任由水闭目,封耳,不用看不用听,不用悲伤。流泪也不会被发现。   也不知什么时辰,翟骊走到阿鹿的帐外,见蓝珠守在门口,道:“王妃呢?”   蓝珠道:“王妃在沐浴。”   翟骊微微皱了皱眉:“沐浴?刚上了药沐哪门子浴。”举步往里走,蓝珠只能在后面跟进去。   阿鹿闷在水下,整个人被水包围,轻轻漂漂,不知是梦是醒。忽然感觉,自己被人从水里捞了起来,那只手拉得她有些痛。接着身子被一张毡子裹上了,被人抱着慢慢往里走。   翟骊走进去,见盆中无人,又往里一看,里面也空无一人。四处一走,到了桶边才发现阿鹿整个人都在水里,连个气泡也不冒。吓了一跳,赶紧拿张毯子,不由分说将她捞了出来。   阿鹿道:“我洗澡洗的好好的,你做什么?”   很久没这么抱她了,上次还是训练扑天那时候。她还是那么轻,似乎没有二两骨头。怀里的人靠在他的胸膛上,湿淋淋的头发将他衣襟也湿了小小一片。翟骊知道她心里难过,看着这个样子,心中不由也有几分怜惜,道:“洗澡,你那是洗澡?我还没见过淹死在木桶里的人。”   阿鹿见他胸前衣服也湿了,道:“放我下来吧,我自己能走。”   翟骊不语,几步路而已,还是将她抱到榻上放下。阿鹿听见他胸腔里坚实有力的心跳,莫名心安。想贪恋一会儿,这几步路却又太短,已经被放在了榻上。忆及此番死里逃生,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。在雪谷下面的时候,他对自己的担心不是假装的,但那是特殊时刻。既然活着回来,日子还得照样过。原本的问题,也依然存在着。   翟骊见阿鹿沉思不语,道:“这次的事,多亏了你……你是义渠的功臣,整个义渠都要谢你。”阿鹿还是没说话,用面巾默默拭着面上的水,也不知是水还是泪。   翟骊又道:“你父王的事我也听说了……我替你送了不少东西回去。等你好了,若是想回去拜祭也可以。长生天在上,你……也别太伤心了。”   阿鹿微微摇头,黯然道:“不用了,我不回去了。”回去也是徒惹母后还有哥哥他们难过。况且,她也真的不想再面对一次这天人永隔的悲痛。她已身心俱伤,就让她逃避一次吧。   翟骊点点头道:“那也由你。”拿起旁边的药碗,竟似要喂她喝药。阿鹿受宠若惊,实在是太不   习惯,伸手道:“我自己来。”   翟骊把碗一收,道:“你手还没好,别乱动了。”   阿鹿呆呆地张口,一勺一勺喝着他喂进口中的药。一碗药喝完了,翟骊把碗放下,道:“这药苦的很,你居然一声都没吭。”   苦么?阿鹿什么都觉不出来。她吃过太多苦,早就不怕苦了。   翟骊看了看她,道:“好了,你好好休息。”起身出去了。阿鹿看着翟骊离去的背影,心里五味杂陈,也不知是什么滋味。    ☆、陷阱   阿鹿在营帐里躺了几天就呆不住了。上次的事情她还心有余悸,到了冬天,狼总是比其它时候格外凶些。若不是饿极了,也不会冒险接近人群居住的地方来叼羊。草原上的老人都说,饿极的狼最不能惹。兔子急了还咬人呢,狼拼死一搏,比任何时候都凶猛。   阿鹿琢磨了几天,一边让人加固被大风吹塌的羊圈,一边四处查看。她想出了一个办法,如果成的话,非但能解决狼患保护羊群,还可能有意外的收获。   阿鹿指挥人们在羊圈周围挖出深深的大坑,只留出出口一块地方,以供进出。冬天地冻,土硬的像冰,阿鹿便带人烧了一锅一锅的热水浇下去。大家明白了她的意思,都拍手赞她聪明。   翟骊还和以前一样,每天出去操练将士。这天中午回来休息时,老远看着一大群人围着羊圈大兴土木,阿鹿吊着个胳膊在一边指挥。翟骊走过去,才看见他们在挖陷阱。   翟骊道:“你这又是干嘛?”   阿鹿道:“这陷阱是捉狼的,这样狼就没法进来偷羊了。”   翟骊笑了,道:“妙啊,我义渠这么多人,怎么没有一个人早想出这个办法。”却见她的坑挖得异常深,还上窄下宽,不明所以。   阿鹿道:“狼很厉害的,要是掉进坑里,会有狼牺牲自己,让同伴踩在身上跳出来的。这个法子我们那里试过,每次坑里最后都只剩一两只狼。”那时候不是冬天,土地松软。只有冬天严寒冰冻之下,才挖得出这样上窄下宽的坑,让狼进来容易出去难。   翟骊道:“要我说,干脆再削尖些木棍,或者插些刀剑在坑底下。狼掉进来,直接刺死,连猎都不用打就有狼皮了。”   阿鹿摇了摇头:“不行,万一有人掉进去怎么办?”   翟骊道:“你有别的打算?”想起她熬鹰驯马的能耐,道:“难不成,你要熬狼?”   阿鹿扑哧一声笑了:“熬狼?亏你能想出这个词,狼怎么能像鹰那样熬?不过我想着,是动物总能驯服的,我想试试。”   翟骊道:“你伤都没好,出来东跑西颠的干什么。”   阿鹿道:“你每次受了伤,不也是一能下地了就不在床上躺着了么?老那么躺着,闷也闷出病了。”   翟骊不置可否,倒也没再说什么,径自回去了。自从那次回来以后,他们的关系比以前缓和了些,但还是有些东西隔在中间似的。   幸好人多手脚快,阿鹿的大工程很快完成了。人们在陷阱上方搭上细木枝,再撒上土。狼是极聪明的,不能让它们觉出一点不对劲。一切都弄好了,阿鹿嘱咐大伙,看好自家的孩子,每天安排专门的人轮流看着羊圈。剩下的,还是只有等了。   想不到,都等了大半个月了,狼群还是一点踪影都没有。这一晚,翟骊睡在阿鹿身边。俩人中间却离得老远,或许是怕弄伤她刚刚痊愈的胳膊。半夜,翟骊只觉得身边的人睡得极不安稳,翻来覆去的,好像还下地了好几次。翟骊终于被弄醒了,瓮声瓮气道:“你怎么了,不舒服么?”   阿鹿果然没睡,翟骊只听黑暗中那边的人喃喃道:“怎么还没有狼呢?你说,是不是狼看见我们挖陷阱了,所以都不来了?”这半个月,她每天晚上都盼着有狼来。   翟骊又好气又好笑,半闭着眼道:“你以为狼都成精了?睡吧。你信不信,不出三天,肯定有狼掉进你的陷阱里。”   阿鹿正想追问什么,翟骊却翻了个身,鼻息沉沉,又睡过去了。阿鹿想起上次在雪谷的时候,他也笃定了一天之内肯定有人来救他们,这次又是。难不成,在老巫身边呆久了,他也会观星占卜了?阿鹿想了半天,觉得他只是哄自己呢,郁郁不乐,也沉沉睡去了。   谁知隔天一早,真有人来报,说昨晚后半夜,有狼群上钩了!阿鹿外衣也顾不得穿,欢天喜地的跑了出去。翟骊也醒了,叫了声:“哎,冷!”她人已没了影。   阿鹿跑到老远的羊圈处,见陷阱已破,深深的坑里面,竟有六七只狼。见有人来看,均呲着牙,目露凶光。   阿鹿却高兴坏了,翟骊拿着她的披风,跟过来,刚想给他披上。阿鹿却连冷都忘了,一转身,竟紧紧抱住了他,高兴得像个孩子,欢跳着连连道:“捉到了捉到了!”   翟骊被她撞得有点懵,他们很久没有这么近地拥抱了。翟骊拿起披风给怀里的人披上,阿鹿也意   识到了什么,有些尴尬地松开他,转而又兴奋地拉着他走近陷阱,道:“你看,这么多只。”   翟骊道:“不就几只狼,看你至于高兴成这样。”   阿鹿道:“这办法可能只能用一次呢,狼群以后可没这么轻易上当了。”   翟骊道:“你真能驯服这些狼?”   阿鹿道:“我也没试过,但是我听我们那的老人说。很久以前,有个将军,救过一只狼,那只狼是狼群的头狼,竟然带着狼群前来报恩。那只军队后来所向披靡,那个将军也被人称作狼将军。上次害死了你的马,我也过意不去的很。这次我要是成功了,也送你一队战狼。”   翟骊见她眨着眼睛,巧笑倩兮的模样,也笑道:“这些故事不能信的,狼生性凶残,哪是那么好驯服的?”   阿鹿还是那个不信邪的样子,道:“走着瞧好了。”   晚上翟骊回来,阿鹿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。两人谁也没问,谁也没提狼的事。又过了两三天,阿鹿似乎还没有什么动作,只是每天去陷阱那看看。她熬几只鹰尚且费那么大的阵仗,这次是怎么了?   这天晚上,翟骊终于沉不住气了。两人正在帐里烤火,东拉西扯说了几句别的,翟骊忽然问道:“你怎么还不去驯狼?再不去,都要饿死了。”那几只狼在坑里夜夜哀嚎,再这么下去,人也要受不了了。   阿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,道:“无妨,且饿它们几天。”翟骊不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,恹恹不语。   阿鹿道:“那我也问你一件事……那天你说三天之内一定会有狼,你怎么知道的?”这个问题,她想问很久了。   翟骊道:“这个……”他是这么说的吗?他自己都记不清了。其实他也不知道,上次在雪谷是为了让她撑下去,这次更是信口胡说的,谁知道这么灵?   翟骊心念一转,故作神秘道:“本王金口玉言,所言无不灵验。这区区小事算得了什么?”   阿鹿一脸鄙夷,不去理他。嘴角却偷偷在笑。   翟骊也笑吟吟看着她,道:“你手好了么?伸给我看看。”   阿鹿依言将手臂伸直,翟骊皱了一下鼻子,眨眼笑道:“两只一起。”阿鹿将另一只手也伸出去,翟骊却忽然抓住了她两手,活动了动,道:“本王这接骨手艺也是不错啊,某人当初还信不过。没落的一只长一只短,你如何谢我?”   两人中间隔着炭盆,阿鹿手悬在火盆上。也不知是被他握得还是被火烤的,竟烫得难受,缩手嗔道:“放开我。”声音不大,此时听来,却像是撒娇。   翟骊却将她握得更紧了,往身前一拉,道:“不放。”   阿鹿脸也被火烤的红了,道:“你要干嘛,放开啦。”   火焰的倒影,在他的眼眸里跳动。没有笑,可眼睛里已有了笑意:“偏不。”往旁边一带,拉着阿鹿的手滚倒在地毯上,就势压在了她身上。   阿鹿喘息着,四目相对。他的眸子里是自己的倒影,阿鹿在里面看到一闪而过的青色。刚想去捕捉,他眼里已经燃起了滚动的□□,不由分说,俯身吻了下来。阿鹿“唔”了一声,没法呼吸了。翟骊放开她,低声笑道:“在雪谷里,我就是这么喂你喝水的,你都不知道吧?”他的声音此刻格外低沉,令人心醉。   真的不知道,她当时已经没意识了。不过这句话现在听来,却是十足十的挑动撩人。很久没有如此了,阿鹿不知道他有没有将自己的紧张看在眼里,但翟骊已经轻车熟路地解起她的衣服了。   翟骊望着她粲粲如星的双眸,呼吸也急促起来。这些年,他不是没有过别的女人。他的后宫里,有很多女子。他接触过许多的女人身体,纤瘦的丰满的,娇小的狂野的。纤腰细腿,丰乳肥臀。但无一人,像她这么合他口味。翟骊忽然发现,他一直很想念她的身体。不多话,将她的手按在身侧,迫不及待地享用起来。   阿鹿听见风在自己身体里呼啸,拔山倒树,摧枯拉朽。飘飞着蜿蜒而下,掠过山掠过岭。奔涌澎湃,生生不息。她忽然很想,将一切都告诉他。告诉他她自前世而来,告诉他今生的桩桩件件,告诉他她的心意,告诉他她多么爱此刻的缠绵。阿鹿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,这颤抖更让他销魂。欲望,在这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间里,合二为一……   次日就开始驯狼了。其实驯狼也简单,就是时间而已,首先让狼熟悉她。阿鹿几乎整天整天都跟狼呆在一起,快把帐篷扎在陷阱边上了。起初她一靠近陷阱从上往下看,狼群立刻就蹦起来往上窜,弄得满爪子全是泥,坑壁也被抓得一塌糊涂。后来饿的眼睛发绿,连叫声也呜咽了。阿鹿时不常就在它们头上转悠转悠,偶尔丢两块肉下去,让狼们争抢。慢慢地,狼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可怜,她丢下去的肉也越来越多了。每天来喂食,她看得出狼已经会微微对她示好,消除敌意了。   就这么又过了七八天,终于要到检验成果的时候了。必须有人下坑,把狼套住拉上来。狼群最熟悉的人是阿鹿,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。   翟骊知道了却说什么也不同意,一万个不信任。阿鹿央求了半日他才勉强答应,还道必须让他还有别人站在边上,一旦狼野性未驯就直接下刀刺死。阿鹿做好一切的准备,终于要下坑了。   全族的人几乎都赶来围观,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胆的人,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胆的事。人们都为阿鹿悬着一颗心,也在暗暗猜测,她究竟能不能毫发无伤地上来。阿鹿却让大家散了,只留翟骊和其他几个人在边上,怕人多了惊吓到狼。   坑里很深,上面的人站在边上也看不太清楚里面的情景。下坑前虎威嘱咐她道:“王妃,您千万别勉强,一旦觉出不对赶紧叫我们。只要你出声,我们大伙儿立刻拉你上来。”阿鹿点头,阿鹿将绳子负在腰上,缓缓坠了下去。   阿鹿从天而降,到了坑底。狼原本四散卧着,见有人下来了,有些惊慌地聚到一起。长久的饥饿,已经将它们的凶猛磨没了很多。阿鹿慢慢地伸出手靠过去,狼很警惕地看着她。阿鹿走到它们面前,将手慢慢放在最前面一只狼的鼻尖上。那只狼闻了闻她的手,立起的耳朵慢慢放松了。   阿鹿心中一喜,又往前走了两步,摸了摸狼的头颈后背。这么近距离地看去,狼的毛发很粗,一根根立得像针,有些扎手。这只狼也是从来没被人这么摸过,呆呆不动。其他的狼在后面看着,充满好奇。   阿鹿彻底蹲了下来,试着抱了抱狼的头颈,那狼竟也蹭了蹭她的手。阿鹿慢慢将绳子捆在它身上,尽量捆得舒服些,对上面轻喊:“拉吧。”话音一落自己腰上一紧,不由好笑道:“拉狼,不是拉我。”上面的人闻言,拉动另一根绳子。   被捆住的狼惊恐万分地发现自己离地了,挣扎起来。其它的狼见同伴升天而起,也骚动起来,目露凶光。阿鹿想扔些肉安抚它们,这一扔竟有些激起了狼的野性,竟低低一扑,几至面前。阿鹿不由一声惊呼。还没来得及反应,一柄剑生风而落,虎虎有力,正插在她跟狼之间,入土两寸。   坑上边,翟骊揣着剑抱胸而立,见果真缓缓拉上了一只狼。走过去摸了摸狼头,那狼有些傻了,一时也没反应,翟骊不由心中好笑。忽然听见下面一声惊呼,不由多想,听声音将剑掷落下去,对虎威他们急道:“拉上来,快拉上来!”   阿鹿腰上又是一紧,高呼道:“别拉我!我没事。”却不由分说地被拉了上去。   翟骊怒道:“畜生就是畜生,我就不该跟你一起疯!”拿了长矛,对着坑里的狼就要扎落。阿鹿疾呼道:“不要啊!”她是爱这些狼的,况且这么多天的心血,怎么能这么毁于一旦。但是来不及了,翟骊手起刀落,这次看清楚了,一只小狼已经被他长矛刺死。   阿鹿拼命拉住他道:“刚才我真的没事,求你了,再让我下去一次。”   翟骊杀死了一只狼,怒火也消了。见她的确毫发无损,半晌,终于道:“最后一次,再有闪失,连你一起埋在下面。”   阿鹿如蒙大赦,再次下去。见一只狼还被长矛钉在血泊里,心疼万分。其他狼眼见同伴身死,都学乖了,瑟瑟发抖地看着阿鹿。阿鹿这次长了记性,将剩下五只狼一一绑好,才让他们拉上去。   六只狼这么多天一来终于重新踏上了地面,一开始很害怕,后来竟高兴地呼嚎起来。阿鹿让人们把狼都关起来,心有余悸。   翟骊还是没个好脸色,板着脸不理人。人们听说狼被抓上来了,都跑去看狼了,坑边只剩下他们两人。半晌,阿鹿大着胆子蹭过去,低头道:“别生气了。”   翟骊道:“真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,就算你能驯服,每天光喂这些狼也得不少东西,哪养得起。”   阿鹿心中一悲,他说的也有道理。她想了很久,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,道:“将狼都杀了吧。”   翟骊没想到她这次这么容易就妥协了,看着她悲戚的样子,心中略一不忍,道:“算了,这次没事就算了。你还是试一试,实在不服管再杀了。”说着也回去了,走了很久,却发现阿鹿没有跟在身后。他回头,看见阿鹿在呆呆望着坑里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    ☆、夜谈   一个冬天总算是平平安安地熬过去了。开春之后,天也暖了,万物复苏,草原一片生机。阿鹿那六只狼倒是一天比一天听话,阿鹿开始是一只一只带出去,后来一点点增加,最后能六只一起出去了。她骑马跑在前头,后面跟着六只狼的景象,也成了一个小小奇观。虽然还是说不清这些狼到底能干什么,但是自从他们这里圈了六只狼,很久再也没有狼群来犯。   就这样又过了两三年,阿鹿还是每天周旋在动物中间,翟骊还是时常东征西战。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下去了,直到那一年,秦惠文王驾崩的消息传到草原来。阿鹿知道,翟骊的心里,又要不平静了。日子安逸,她逃避了很久的问题,终于又来到眼前。命运的车轮沿着从前的轨迹驶来,她到底能不能改变前事?   翟骊心里的确不太平,秦王去世了,那她会怎么样?她有了自己的孩子,可能会跟着他去封地终老吧?不论如何,还是轮不到自己。这段日子他有些郁郁,倒也没有格外派人去打听消息。反正秦国这几年之内不会太平了,趁机兴起点风浪,也是很好的。   翟骊还是带着人四处打劫,但是这一次回来时,整个人却不对劲了。上一次,他也是这样。当初阿鹿也问过,只是下面的人嘴紧,也没问出什么。这次她猜出来了,秦王驾崩,他们这次去的是赵国边境。那里是秦国去往燕国的必经之地,不用说,定是在路上,遇到了故人。是天意吗,他们难道真的这么有缘?   阿鹿心知肚明,却也没多问什么,一切如常。一年之后,有消息说,芈月在燕国处境艰难。翟骊这次可真的坐不住了。   这天晚上,翟骊想告诉阿鹿,他要去燕国。想了半天,不知道怎么说,终于鼓起勇气道:“我……”   阿鹿却先开了口,毫无预兆地道:“去救救她吧。”   翟骊惊呆,她是怎么知道的?   阿鹿自顾自一般地,又说了一遍:“去救一救她吧。我知道,不去,你终究不会心安。”反正也是阻止不了的,倒不如由他去吧,他不可能对芈月见死不救。自从那年在雪谷死里逃生,很多细枝末节就不那么在意了。   翟骊心情复杂,道:“阿鹿,我……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犯贱,就是放不下那个人。却求之不得,就越弃之不舍。   阿鹿道:“无妨,反正她不会跟你回来的。”   翟骊忍不住脱口道:“为什么?”   阿鹿淡淡道:“没有为什么,她就是不会。”   翟骊不甘心道:“她要是跟我回来怎么办?”   阿鹿轻轻一笑,道:“她要是跟你回来,我这王妃就让给她做,你信不信?”不再理他,径自去睡了。   果然,过了一个多月,一行人从燕国到齐国。跑了一大圈,最终还是垂头丧气地回来。其实,阿鹿也不是那么十拿九稳的。毕竟这一次,她所有的事情都跟从前不一样。这说明,现实是会根据行为而改变的。但是天可怜见,这一次,她赌赢了。   她没有在翟骊面前表现得过于得意,翟骊却很不对劲。这天晚饭后,阿鹿正在调制香料,用羊油搅拌着花草粉末放在火上烧。阿鹿正心旷神怡,翟骊从外面回来,神色却有些异常。他径自脱了战袍,亦走到火炉边坐下,忽然问道:“那天你说,她不会跟我回来,你怎么那么笃定?”这个问题,他已经想了几天了。   阿鹿动作一顿,心里绝望地一叹。这一天,还是来了么?阿鹿静静地搅着面前的油膏,没有说话。翟骊却坐在了她对面,让她无处可逃。   阿鹿没有看他,淡淡道:“我只是想着,她可以回母国楚国,也可以留在燕国,更可以回秦国夺回王位。她的去处多着呢,怎么会跟你来这小小的义渠?”   翟骊没有被她掩饰过去,盯着她道:“不对,不光是这样。”她眼睛里有他不知道的东西。翟骊身子向前倾了倾,语气异常认真:“告诉我,阿鹿,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?”   阿鹿终于放下手里的东西,对上他的眼道:“翟骊……”她很少这么直接地喊他的名字,以这种语气。他心里莫名地悸了一下,有种不好的预感。过了很久,他听见她的声音,仿佛忽然变得很遥远:“你想知道实情,可我若告诉你,我自前世而来,你信么?”   她见翟骊的表情,像是听到了最荒诞的故事,消讥一笑,带着说不出的嘲弄之意:“你怎么会相信?连我自己都不信,明明从崖上跳下来的一刻就已经死了,又怎么会再来到你身边?”笑容如杜鹃啼血,很凄迷,也很可怖。   翟骊从来没见过她这个神情。已经死了?难道她真是什么鬼魅化身?火焰上,羊油还在咕咕冒着气泡,气氛忽然变得格外诡秘。   半晌,阿鹿哈哈一笑,道:“你不用这么看着我,我问你,现在你还想听下去么?”   翟骊定了定心神,毕竟和她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些年,她到底是什么他很清楚。翟骊深吸了一口气,道:“我当然想听。”前世他们之间,究竟发生了什么?   阿鹿却又搅动起羊油来,慵慵懒懒的,闭口不语,像是故意让他难受似的。压抑了这么多年的委屈终于爆发,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灵魂附体。这一刻,她很难过,也很享受,就像是复仇的快感。   半晌,她终于道:“你想知道前世你和芈月是什么下场么?”   翟骊的目光里也燃起火,一瞬间,他很想杀了面前这个陌生的女人。   阿鹿却一点也不怕,继续轻描淡写地道:“其实也没有怎样,你只不过就被她害死了而已。”   轻飘飘的话语落在耳中,翟骊心里一震。她不像是吓唬人的,可是自己怎么会被芈月一个小小女子害死?只听阿鹿自顾自,叙叙将前事一件件道出。当然,也没有全都说出来,比如隐去了他给芈月解蛊那一节,她不想提醒了他什么。   翟骊一句句听下去,越听越暗暗心惊。这一桩桩一件件,从她嘴里说出来,明明透着荒诞离奇,却又像那么真实地发生过一样。如果真像她说的那样,他忽然明白了老巫为什么那么反对他与芈月瓜葛。过了很久,阿鹿才将前生之事说完。不论如何,压抑了这么久的秘密,说出来她舒服了很多。   翟骊听完了所有的事情,慢慢冷静了下来,没有刚才那么神色不定了。他毕竟是草原之王,不会因为她这些话就害怕什么的。他一向不信命,就算是天意,他也要扭转。   阿鹿恶毒了一个晚上,终于变回了平时的阿鹿,看翟骊神色越来越平静的样子,好像只信了三成不到。自己所说的一切委实太过离奇,又很像是为了中伤芈月而编造的。说到他的死亡,故事停止了。两人都半天没有说话,炉上的那点羊油,已经快烧干了。发出种焦糊的气息,但花草的香气又被最大限度地烧灼出来,两种气味混合在一起,很像现在的气氛。   过了很久,阿鹿道:“我说这些,不是为了挑拨什么。不过我告诉你,天底下哪个女子你都可以去爱,就是她芈月不行!”少有的霸气,在她身上散发了一瞬。   翟骊有点被她震住了的样子,半晌,却笑了,道:“继续说吧阿鹿,我死了之后呢,你又是怎么来到现在的?”   阿鹿一呆,要告诉他那些可笑的事情吗?她不想说出这些去博得他的爱,这是她的骄傲与自尊。   翟骊却讳莫如深地,将身子往前倾了倾,盯着她道:“阿鹿,如果那是真的,你一定不会老老实实呆着对不对?告诉我,我死了之后,你是不是去咸阳了?”   阿鹿瞪大眼睛看着他,脱口道:“你怎么知道?”话一出口就后悔了,这就等于承认了他说的。难不成,他也是从前世来的?   翟骊仰天一笑,道:“果然是。”看着阿鹿的眼光,道:“你别这么看着我,我只是了解你而已。依你的脾气,不是去刺杀芈月,就是去偷我的尸骨回来吧?”毕竟做了这么多年夫妻,阿鹿忽然发现,她也低估了翟骊。原来他对她,也是这么了解。   阿鹿咬牙道:“没有。知道你死的第二天,我就跳崖自尽了。”   翟骊道:“是么,原来你这么死心塌地的追随本王?”   两人都没有空去注意空气里越来越浓的焦土之气,终于,装着羊油的土碗在火炉上烧裂了,发出清脆又低微的“咔嚓”一声,如裂帛,如断骨。   阿鹿低下头,道:“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,没什么好说了,你走吧。”今晚,他一定也不会睡在这里了。   翟骊果然迈步起身,在出门前的一刻,忽然回过头,见阿鹿正握着烧裂的碎片呆呆出神。那会有多烫手,她就那么拿着,竟似无知无觉。半晌,一滴泪落在那块碎片上,“哧”的一声,化为轻烟。翟骊原本恨之入骨,此刻却也不由得心中黯然。阿鹿,若真如你所言,我前世对你可真坏。那为何,你还这么倔强的来到我身边?是不是跟我一样,执念太深……    ☆、囚禁   过了不到一月,咸阳东市姓梁的皮货商人有消息传来,芈月命在旦夕。阿鹿曾经想过写信回家,求哥哥派人除去翟骊在咸阳的眼线,但是她最终还是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。当初来的时候,那个声音告诉她,一切都是会付出代价的,这让她有所忌惮。那代价,又究竟会是什么?   这一个多月,翟骊没再踏进过她这里一步。这一次他要去咸阳,可能连通知都不会通知她一声了吧?她要阻止他,毕竟这一次跟前两次不同。他踏入深渊,就是从此开始的。   阿鹿独自一人来到翟骊的营帐,里外有些将士守着,倒也没有人阻拦她。其实这一路,她并没有想好怎么说服翟骊,因为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。就算不可为,至少她也要再见他一面。   阿鹿走进里面,见几个侍女正在给翟骊披衣戴甲。见阿鹿来了,都躬身行礼,道:“参见王妃。”   王妃?呵呵,阿鹿心中苦笑。这一声王妃,被人叫了两辈子了。义渠从来只有王妃,而无王后。是不是在他心里,那个位置,一直是给那个人留的?   阿鹿没有看她们,望着翟骊道:“你们都下去,我有话要跟大王说。”下面人应声而退。偌大的寝宫里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人,空气仿佛凝固了,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。   许久,翟骊看了看她,道:“你有什么话要说,此刻就说吧。”   阿鹿并无准备好的一言片语,只呆呆望着翟骊。半晌,目中有些恳求之色,道:“你能不能,不要去?”   翟骊有些心软,但是这一次,他是非去不可的。想到芈月在咸阳正忍受着非人的折磨,他就好像承受着相同的痛苦。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阿鹿了,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她。从她一踏进这里,他就知道她为何而来。上次的夜谈,他想了很久,想她说的那些事情。如果她真的知道一切,再全都重新经历一遍,需要多大的勇气?   翟骊道:“阿鹿,我……我只是去救人,不会有事的。”   阿鹿忽然扑了过来,紧紧抱住了他,嘶声道:“你不能去,这一次你去了,就是万劫不复你知不知道!”   翟骊想拉开她的手:“阿鹿,别这样……”忽然觉得一个很冰冷的东西,抵在了他后颈上。   阿鹿笑得很决绝,锋利的骨刀横在他颈中,道:“与其看着你去送死,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。”   翟骊的目光也冷了,冷酷的眼睛里,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,仿佛是怜悯,有仿佛是另一种更微妙的感情。   翟骊道:“阿鹿,杀人手要稳,可你在发抖。”阿鹿的手的确在抖,但不是因为害怕。   阿鹿大声道:“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!”手上用力,刀锋已在翟骊颈中划出一道血痕。   翟骊面色冷冷地,声音仿佛没有一丝温度:“阿鹿,别跟我闹。”忽然抬手紧紧握住了阿鹿手腕,在筋骨上一扣。阿鹿吃痛,手里的刀不由自主地落地。但是阿鹿不是芈月,要制服她不是这么简单的。在骨刀还未落地之前,阿鹿抢在翟骊之前,以左手接住了刀。这只被他治疗过的手,果然无半点迟钝留下。但是比力气阿鹿显然讨不到便宜,就势凌空一翻,倒立而起,复落在翟骊身后。身子一扭,可那只被他握住的手就像是生了根,她用尽全力也抽不回来。阿鹿抱着必死之心,骨刀用力向两人之间落下,说不清是想杀了翟骊还是杀了自己。她从没有和翟骊真正地动过手,她还是高估了自己。   翟骊闪电般再一次挡住了她的疯狂之举,一运劲,将她摔落在地上,骨刀脱手。外面人听见打斗声,终于赶了进来。却看见大王和王妃两人,一个站着一个躺着,一时都愣住了,也不知道该帮谁。   翟骊擦了擦颈中的血,冷冷道:“王妃疯了,看好她,没有我的命令,不许踏出外面一步!”说着迈步出去,没有再看她一眼。众人面面相觑,也跟了出去。   出了外面,翟骊的脸色铁青的可怕,身边有人大着胆子劝道:“大王,王妃她……”   半晌,翟骊终于叹道:“去把她的刀收起来吧,锋利的东西都收起来……”他还是不放心,怕她伤害了自己。想了很久,又道:“让蓝珠去陪着她吧,你们看好她。”看好她,也有另一个意思,她要是有什么闪失,伤害了自己,也唯他们是问。没有再多说什么,带上一小队人,向咸阳进发了。   阿鹿被关着,直到很多天之后翟骊从咸阳回来。果然,还是救回了芈月。果然,芈月还是身中蛊毒。果然,还是无法可救,除非以命换命。她的软禁还没有解除,也许他怕自己出去会伤害芈月。也许他根本已经没有心思去顾别的事情,将她抛在脑后了。他们回来已经快两天了,她这里,还是与外界隔绝。   第三天上午,翟骊却一个人走了进来。帐子里很昏暗,阿鹿将能拉的帘子都拉上了,能遮住的光都遮住了。她似乎坐在床上,面向着里边,手里把玩着什么东西,看不真切。   阿鹿这个样子已经很久了,连蓝珠也赶了出去。就那么不分昼夜,不眠不休。她的骨刀一直握在手里,那天赶在下人进来收拾之前她就将刀抢了回来。所以也没人敢轻举妄动,只能烧高香求她别做什么傻事。幸好阿鹿并没做什么傻事,她只是讨厌手无寸铁,任人鱼肉的感觉罢了。   阿鹿感觉到好像有人进来了,天可能亮了,是送饭的人吧?那人走到了身后,阿鹿淡淡道:“放下吧。”身后很久没有声音,她转身,看见了翟骊。   她想过很多次,她与翟骊再见面会是怎样的场景?如果他还没死,她一定要用这把刀杀了他,再杀了芈月。   阿鹿冷笑道:“你来干什么?不去救你的芈月了,还是……她已经死了?”癫狂地笑着,笑得眼泪都要下来了。   翟骊慢慢地走过来,阿鹿警惕地看着他,抓住什么想要保护自己:“你要干什么?你恨我诅咒她,让我一起陪葬么……”   翟骊什么都没有说,只是走到床前,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,轻轻抱住了她。   阿鹿想过很多种他们再次相见的情景,却万万想不到眼前的这种。她情不自禁地,也倒在他怀里,失声痛哭起来。这是她第二次这样在他怀里痛哭,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。一瞬间,她不再恨芈月,不再恨任何人,她只想时间停止,只想和他离开这里。   翟骊只是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:“我没事,我回来了。”他心里有一种他自己都说不出是什么的滋味,但可以肯定的是,看见她这个样子,他是心痛的。   很久,阿鹿止住了哭,放开他,道:“你来,究竟是干什么?”她还是冷静的,这个危急关头,翟骊不会只是来看看她的。   翟骊看着她的眼睛,沉声问道:“阿鹿,上一次,蛊虫选中的人,是谁?”   阿鹿心跌倒了谷底,前一刻,在他的怀里,她以为他爱着她的。这一刻,却还是芈月。   阿鹿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   翟骊道:“你一定知道。”   阿鹿道:“我说了不知道,你又不信我,何必来问我?”   翟骊盯着她,缓缓道:“阿鹿,蛊虫选中的,是我对不对?”   阿鹿闭上了眼睛,听见翟骊道:“那上一次,我没有死是不是?”不用问,他也知道答案了,似乎有些喜悦地自语道:“既然上一次我没有死,那这次,我一定也不会死。”   阿鹿眼里又燃起浓浓的恨,他真的,一点都不在乎她的感受吗?   翟骊看着阿鹿,似乎想说什么,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。他转身走了出去,临出门前,却听阿鹿很轻、很轻的道:“翟骊,如果中毒的人是我,你也会这样救我么?”   阿鹿知道自己又犯傻了,这假设本来就是不存在的,问了又有什么意义?都这个时候了,她怎么还在痴心妄想?   翟骊顿住了脚步:“我……”   阿鹿道:“你别说了。”她知道答案。   阿鹿笑了笑,高声道:“你不用叫人关着我了,事到如今,我还能耍出什么花样?”翟骊却已经出去了。   翟骊走了出去,对外面守卫人道:“过了今晚,就让她出去吧。”想了想,道:“我若是死了,让她……”似乎是自言自语,那人没听清楚,道:“大王,您说什么?”   翟骊回过神,摇了摇头:“没什么。”径自走了。他不禁也在想,如果此时躺在那里的人不是芈月,而是阿鹿,他会如何?    ☆、善恶   晚上蓝珠来看阿鹿时,却见阿鹿居然点起了灯。上午送去的饭食也吃了,没有了颓废憔悴的样子,精神好像也好了起来。蓝珠心中一喜,喊了声:“王妃!”   阿鹿招呼她道:“蓝珠,你过来,帮我梳梳头。”蓝珠依言过去,心中只感谢老天爷,让阿鹿好了起来。   收拾好了一切,阿鹿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。原来好好打扮打扮,她也依旧很美。   阿鹿道:“蓝珠,你陪我去广场。”   蓝珠道:“这……”她知道今天全族的人都聚齐在广场,选出为芈月解蛊的人。蓝珠有些不忍道:“王妃,我们别去了。”   阿鹿没有说什么,径自走出帐外。守门的人拦住她,有些害怕地道:“王妃……您别让我们为难。”他看阿鹿那样子,总觉得下一秒她就会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。可是大王交代,过了今晚才能放她出去。   阿鹿却很平静,道:“我只是想去广场看看,不会做什么手脚的,也不会让翟骊看见我。你若不放心,你们跟着我就是了。”   守卫犹豫了一会儿,终于答应了。几个人跟着她们主仆,料想两个女子,的确搞不出什么大事。   阿鹿缓缓走到小山坡上,这里,可以把下面广场上的情景尽收眼底。仪式已经开始,全族上下,跪地祝祷。老巫祭天,击鼓作法。然后,和上次一样,所有成年精壮男子轮流上前,从老巫手中的瓦罐里,抓一颗豆子。抓到黑豆者,就是蛊虫选中的人。   阿鹿的心狂跳起来,她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。几十几百颗豆子里,只有一颗是黑的。也许这一次,他不会抓到。也许这一次,没有人会抓到。可是她看到,抓完豆子的人下来时,不是暗自叹息,就是暗自庆幸。显然,还没有一人抓到黑豆。   怎么那么快呢?那么快就都抓完了,那么快就轮到翟骊了?她看见虎威跪倒在地,抱着翟骊的腿呼喊。众人也跪了一圈,还是没能阻止他。翟骊走到老巫面前,老巫似乎说了什么,也想阻止,最终还是无奈地将瓦罐捧到他面前。阿鹿的心提到嗓子眼了,要不是蓝珠扶着,她几乎都站不住了,她觉得自己一生都没这么紧张过。不会是他的,不会是他!   翟骊抓到豆子,摊开了手掌。阿鹿看不清那小小豆子到底是什么颜色,但见人们再次齐齐跪倒,哭喊声不绝。阿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,道:“蓝珠,走吧。”   士兵们见仪式已有定局,大王说的期限也快到了,便没有再看着阿鹿,由她们自行回去。回到自己的营帐,阿鹿只觉眼前一片空白。前世今生,一桩桩一件件在眼前闪过,晃得她头疼欲裂。人世间最痛苦无奈的事情,就是明知道事情会向她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,却怎么都阻止不了,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发生。难道冥冥之中,一切真的是有定数的吗?她想起那年在雪谷,他对他说过的话。她真希望自己当时就已经死了,也好过现在这样剜心的痛。阿鹿不想再想下去了,那一个个画面,还是不断地在眼前浮现,越来越快,越来越快……阿鹿抱住头,痛苦地惊叫起来。   蓝珠扑过来抱住她,道:“王妃,您怎么了!”   阿鹿呼道:“别叫我王妃!我才不要做什么王妃……”似乎痛的厉害,又惨呼起来。   蓝珠吓坏了,道:“是是,您是蓝珠的公主。公主,蓝珠给你找巫医来。”   阿鹿道:“不用了。”她的痛楚来自心病,巫医怎么治得好呢?   蓝珠流泪道:“好,公主。蓝珠在这陪你,公主你千万别折磨自己啊。”   阿鹿在蓝珠怀里,疲惫至极地喘息。良久,似乎终于体力不支,沉睡过去。蓝珠抱着她,一动也不敢动。   过了很久,明月升空,阿鹿醒了过来,道:“蓝珠,什么时辰了?”   蓝珠见她睡了这两个时辰,脸色竟好了很多,不再那么苍白了。蓝珠道:“已经子时了公主。”   阿鹿喃喃道:“子时了么?”这个时候,老巫已经将蛊引到翟骊身上了吧?阿鹿笑了笑,道:“蓝珠,给我再梳梳妆。”刚才睡梦之中,她做了一个决定。这是个很重要的决定,所以此刻,做出决定的她反而平静了。   蓝珠心中疑惑,这大半夜的不是应该卸妆才对,怎么反倒要梳妆?又小心翼翼地不敢开口,公主这些日子的确有些吓人,跟往常判若两人。   阿鹿笑了笑,道:“你别害怕,我只是去送咱们大王一程,也不枉和他这么多年夫妻一场。”笑得却令人莫名心慌。蓝珠不敢再多言,手脚麻利地替她换衣梳妆。   阿鹿在蓝珠陪同下来到了翟骊寝宫,这次没有人再拦着她了。阿鹿缓缓走进去,见大帐里灯火通明,晃得人眼晕。不断有人端着东西跑进跑出,一大群人围在翟骊床前,有虎威他们,还有几个侍妾在照顾。满满一室人,阿鹿走进去了都没有人注意。   阿鹿道:“你们都出去。”声音不大,却让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。   大家动作都是一顿,看向她。虎威道:“王妃,大王他……”   阿鹿道:“你们出去。”   虎威道:“难道您有办法救大王吗?”   阿鹿大声道:“出去!”   所有人都骇了一跳,因为王妃嫁来义渠这么多年,一向带人热情和善,连大声说话也没有。此时的阿鹿,人还是那个人,周身却散发着一种可怕的气质,令人生畏。人们以为王妃是伤心过度,想最后和大王独处片刻才会如此。没有人再敢多言,都起身走了出去。一大堆人,转眼之间走得干干净净。   阿鹿道:“蓝珠,你去看着,不许任何人进来。”   蓝珠担心地道:“公主,您可千万别做什么傻事啊。”却还是不放心,人守在门口,眼睛却没瞧着外面,而是一直盯着这里。   阿鹿缓缓走到翟骊床边,半跪下来,将身子靠在床上,拿起旁边的面巾,替翟骊擦了擦汗。动作还是那么温柔,神情却很冷。这些日子以来,心里的善恶两念总在较量,她在中间被拉扯着,快要喘不过气了。她有多爱他,就也有多恨他。此刻,一个念头又在作祟,似乎有个声音在她耳边道:“杀了他吧,杀了他……”   翟骊迷迷糊糊醒了过来,睁了睁眼。看见阿鹿,虚弱地笑了笑,道:“阿鹿,是你。”   阿鹿此时一身白衣,薄施脂粉,淡扫蛾眉。却如出水清莲,美艳不可方物,仿佛回到了嫁给他那一日。翟骊好像还想说什么,身子却痉挛起来——是蛊虫发威了。   阿鹿轻轻用手抚摸着翟骊扭曲的脸,微笑道:“你现在,是不是很痛苦啊?不如我来帮帮你,早点摆脱这一切,你说好么?”笑得还是那么美,手却握住了骨刀,缓缓抬起。   翟骊吃惊道:“阿鹿,别……”   阿鹿仰天笑道:“你害怕了么?你这匹野马驹子,也知道害怕么!为什么,你就是不听我的话!”那个声音还在叫道:“杀了他吧,杀了他,他就永远只属于你一个人了……”阿鹿另一只手捂着耳朵,想把那声音赶出脑海,眼中却忽然杀气大盛。   蓝珠惊恐万分,公主说来送大王一程,原来竟是这般送法!蓝珠跑过来想要阻止她,却被阿鹿用刀指着,红着眼喝道:“别过来!”   蓝珠只能站在原地,急呼道:“公主,不要啊……”   阿鹿看向翟骊,继续道:“你想见芈月么?告诉你,这次不会有人进来帮你了,芈月你也再见不到了!”他成了这个样子,现在整个义渠她最大了。   翟骊却忽然闭上了眼睛,道:“阿鹿,动手吧。”我这一生,对不起你太多。如果这样能泄你心头之恨,那么死在你手里,我无话可说。蛊虫入体的痛苦,此刻他也想了结。   阿鹿瞪大眼睛,揪住他衣领喊道:“你看着我!你以为我舍不得杀你吗!”翟骊却昏迷过去,再也听不见她话了。阿鹿的手,就那么悬在空中,骨刀对准了他的心口,却迟迟没有落下来。   半晌,刀身缓缓从手中滑下。阿鹿抬起手捂住双眼,泪从指缝间缓缓流出,似乎很懊恼地喃喃道:“原来,我真的还是舍不得杀你……”心里的恶意,终于都随着这些眼泪流走了。   蓝珠过来扶她,阿鹿用手抹干眼泪,吸了吸鼻子道:“我没事蓝珠,刚才吓到你吧?”又握起刀,拿起了翟骊的左手。蓝珠惊呼道:“公主,你又要做什么?”   阿鹿将翟骊的手腕拉近,在血脉之处,轻轻用骨刀割开了一个十字。然后,又在自己的右腕内侧,一样地划了两刀。道:“蓝珠,去把老巫的药给我拿来。”   蓝珠好像有点明白她要干什么了,连连摇头道:“公主,不行,不行啊……”竟哭着抱住了阿鹿,说什么也不去。   阿鹿心中一酸,这些年自己对蓝珠多有亏欠,她却一直这么忠心耿耿地维护自己。阿鹿道:“蓝珠,我心意已决。这些年和你主仆一场,多蒙你照顾。你就再为我,做这最后一件事好么?”   蓝珠忍着泪,将火炉上烧剩下的引药盛了一碗,端給阿鹿,却道:“公主,要不让蓝珠替你来吧。”   阿鹿笑着摸了摸她的脸,道:“怎么可以,你这么年轻,还没嫁人呢。这次我要是死了,你就回我们东胡去。让嫂子给你找个好婆家,嗯?”擦了擦她的眼泪,接过药,一饮而尽。    ☆、蛊毒   药效很快发挥了,她将吸引蛊虫的药粉涂在自己的伤口上。最后看了翟骊一眼,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。这一次,目光却是温柔如水。嫁给翟骊那天,因为有别国使者前来,她与他不曾拜过天地。仅仅是一杯酒,将她迎进帐内就算礼成。她起初以为,是那日他太忙碌,后来才知道,那怎么可能成为理由呢?究竟因为什么她心知肚明。她心里,却一直有个遗憾。   翟骊,不论前世和今生,我都不曾与你,一起拜过长生天。没有众人起舞祝福,没有巫师见证祷告。没有素服花冠,也不曾与你,交换过血液。你会介意我此刻的作为吗?今日就让我私心一回,也算圆满。   阿鹿将两人的手腕合在一起,她与他,终于血脉相连了。阿鹿握紧翟骊的手,很快,她感觉像是被极细的针扎了一下。阿鹿笑了,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。心愿已了,不枉我重活这一世。   阿鹿松开了翟骊,麻木的感觉却立刻控制了她的手,接着蔓延到整个手臂,和身体。阿鹿勉强站了起来,这一站却更加头晕目眩,连眼睛也有些看不清了。   阿鹿道:“蓝珠,快,扶我回去……”蓝珠搀着她,两人费力地往前走着。才走出一半,阿鹿却再也支持不住了,心中只道怎么发作的这样快?阿鹿眼前一黑,倒了下去,耳边最后听到的,是蓝珠带着哭音的呼喊……   蓝珠的呼声并没有喊醒阿鹿,却惊醒了翟骊。翟骊迷迷糊糊地,感觉有什么东西离开了自己。这一声呼喊,让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,一身冷汗。再定了定神,除了感觉有些无力之外,好像没有刚才那般锥心蚀骨的疼痛了。他毕竟身强力壮,又是个男人,加上蛊虫入体的时间并不长,所以并无大碍。   蓝珠又喊了几声,翟骊看向那边。倒在地上的,不是阿鹿么?刚才,她好像要杀了自己,怎么如今却躺在地上了?   翟骊也不知哪来的力气,跳下床跑过去,俯下身子拉起阿鹿,急道:“这是怎么了?”   蓝珠抹泪道:“公主她……把蛊毒过到自己身上了。”   翟骊大惊,再阿鹿这样子,的确是和芈月中蛊时一样,却似比她还要痛苦许多倍。翟骊对蓝珠道:“快,快去找老巫,快去!”将阿鹿横抱起来,只觉得轻飘飘的,心中顿时一沉。   蓝珠飞快地跑出去了,翟骊将阿鹿放在榻上,握住她的手道:“阿鹿,你醒醒啊,你看看我……”急的几乎要落下泪来。   阿鹿也许是听见了他的声音,过了许久,终于幽幽睁开了眼睛。虚弱地笑了笑,道:“你好了么……”   翟骊点头,见她此时此刻,醒来的第一句话却还是关心他的安危。鼻子一酸,几乎又要落泪。   没想到阿鹿又继续道:“我再告诉你……一件事情呀?上一次……芈月答应你,如果……你能侥幸……不死,那她就……嫁给你。”说这么短短一句话都似用了全身的力气:“我坏了……你的好事,你是不是……恨死我了呀?”   翟骊见她这种时候还说这些刺激他的话,平时的脾气真是一点没改。这当然不是真心话,只是还在怨他。翟骊摇头道:“既然你这么说,阿鹿,我也答应你,如果你能挺过这一关,我……”   阿鹿却掩住他的嘴,喘息着道:“生死关头,你可别答应我什么……我会相信的。”   翟骊的泪终于落下来。这铁打的男人此刻的眼泪,令见者伤心,闻者扉寒。   阿鹿却微笑道:“有生之年,还能看见你翟骊……为我……流一滴眼泪,真是不易……”再也撑不住了,巨大的疼痛袭来,昏厥过去。   翟骊大声呼道:“阿鹿!阿鹿……”老巫此时却赶到了,先前被阿鹿撵出去的虎威他们也都进来了。看见这个场景,俱是惊愕万分。   虎威惊喜道:“大王,你好了!”上前揽住翟骊,却看见换阿鹿躺在床上,脸色白的吓人,惊道:“王妃她,这是怎么了?”   翟骊却没有回答他,转身单膝跪在老巫面前,拉着他道:“老巫,你快想想办法救她!”看见了阿鹿之前掉在地上的骨刀,猛地捡起,就要往手腕上割落。旁边的人吓坏了,急忙都扑过来阻止了他。   翟骊道:“老巫,你快帮我把蛊虫引回来,再引回来!”   老巫却做了个手势,示意他们冷静。翟骊身子瘫软坐倒,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。老巫走过去查看了一下阿鹿,神色凝重。   虎威道:“老巫,怎么样,快说啊!”   老巫喉咙里发出声音,比划着手势。翟骊的心更冷了,老巫的意思是:蛊虫畏阳,而女子属阴,本就不适合作为引蛊的对象。且蛊虫已经转移两次,每一次入体都会比之前更加疯狂。现在若是再强行让蛊虫离体,蛊垂死挣扎,也只是白白送了阿鹿的性命。眼下只能等到明日正午,点燃桃木枝将药水烧干。其它的,就看长生天的意思了。   半晌,翟骊双目无神地道:“你们出去吧。”   众人不放心翟骊的身体,毕竟他也才刚刚受了一场大难。虎威道:“大王,你要保重啊。”   翟骊摇头道:“我没事,我在这陪陪她,你们出去吧。”   虎威见他的样子,心中也是一痛,道:“好吧,我们就在外面,大王你有事叫我们。”说着带人出去了。先前芈月中蛊时,翟骊尚能心急愤怒,但这次他的样子,是他们从没有见过的。哀莫大于心死,可能就是如此。   翟骊回到床边,望着阿鹿。他要振作起来,无论如何,必须要让阿鹿撑到明天正午。可是看着阿鹿的样子,他又忍不住要落泪。他知道的,他知道那有多痛苦!他尚且承受不住,为什么要让她去承受?床上的阿鹿此时汗如雨下,原本美丽的脸苍白扭曲,浑身都在发抖,不受控制地因痛苦而痉挛抽搐。剧痛一浪接一浪地袭来,身体里像是千万只蚂蚁在啃,一会儿是火烧,一会儿又如坠冰渊。自己的血液,都变成火焰,烧灼着自己。自己的皮肉,都变成了利刃,切割着自己。自己的筋骨,都变成锤子,凿锉着自己。痛苦在吞噬她的精神,即使昏迷之中也无所遁形。   翟骊只能尽量按住她,别让她伤害自己。有没有人减轻一点她的痛苦?他眼睁睁看着她受苦,却没有办法分担一丝一毫,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?上一次在雪谷,他已经差一点失去她了,为什么又要再一次失去她?此时此刻,翟骊才意识到阿鹿在他心里有多重,让他恨不得杀了自己。那次在雪谷,他让她活下去,更多的是出于责任,出于求生的本能,要拉上她两个人一起撑下去。而这一次,他真的是不能没有她。翟骊忽然觉得,若是这次芈月死了,他会抱恨终生。如果死的是阿鹿,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。今天老巫将蛊虫引到他身上的时候,不知道为什么,那一刻,他忽然想起了阿鹿。不知道她怎么样了?那些人有没有将她放出来?如果他死了,她会怎么样?他希望能有人好好照顾她,可又不希望她嫁给别人。他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,怎么会想到这些奇怪的事情。   翟骊像那年一样,一直握着阿鹿的手,对着她说话,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。这么些年,他们之间的画面点点滴滴在眼前浮现。上一次,他笨嘴拙舌,语无论次地些说他小时候调皮捣蛋的事情。而这一次,他叙叙道来,全是他与她的曾经。   “你记得那年么?你去猎鹰,回来下着大雨,我骑着马去找你。就看见你在雨里,马前提着鹰,马后拎着狐。那个狼狈兮兮的样子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。”说着淡淡笑了笑,复又凄然道:“阿鹿,等你好了,我陪你再去猎鹰,好不好?”床上的人已经没法回答他了。   翟骊继续道:“还有那一次,春猎回来祭祀庆祝,你为我跳舞,那样子真美。你好多年都没跳过舞了,还能不能,再为我跳一次?”   “还有那年在雪谷下面,你问我后不后悔追着你掉下去。阿鹿,我不是来不及想。看见你掉下去那一刻,我害怕极了。就算给我几千几百只羊,又哪里能换回你……”这么动人的情话,多希望她能听见?   如果中了蛊的人是我,你会这样救我么?这个问题直到他抓到那颗黑豆的时候,还一直在他脑子里闪。他会的,他当然会,他很想告诉她,可惜她此时听不到了。刚才他醒过来,看见阿鹿来看他了,心里开心得要命。对于芈月,他没有什么放心不下了。可是阿鹿……他最不放心的人就是阿鹿。如果这次真的挺不过去,临死之前,他很想再见她一面。    ☆、惊心   翟骊就那样一直说着,说着,直到天明。早上人们进去的时候,见翟骊一夜之间憔悴的没个人形。泪已经流干了,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,双眼红的像要滴血。   蓝珠扶着翟骊,勉强服侍他喝了些水,也含泪道:“大王,让我来陪陪公主吧。我七岁就跟在公主身边,她对我就跟亲姐姐一样……”说着也流下泪来。翟骊略点了点头,但是也没有去休息,还保持那个姿势坐在床边。昨天后半夜,阿鹿终于平静了一些,不再发抖了。好容易舒展开紧皱的眉头,像是睡着了。   蓝珠也在阿鹿身边说了好多话,上午,阿鹿终于又醒了过来。看见他们,有气无力地笑道:“怎么你们都围着我……蓝珠,我还没死,你哭什么?”再一看翟骊,道:“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,你终于知道……紧张我了么?”   两人大喜,蓝珠道:“公主,你觉得怎么样?”   还没等她回答,翟骊握住阿鹿的手,急急道:“阿鹿,你听我说,你再撑两个时辰知道么?到了正午,我们就能杀死蛊虫了。”   阿鹿微笑道:“我当然知道……我知道的,可比你多。”   翟骊扶起阿鹿,蓝珠给她喂了两勺药。阿鹿却咳嗽起来,再也喝不下去了,只得再将她放平。这一番折腾,又费了好多力气。   翟骊和蓝珠两个人陪着阿鹿,不知过了多久。却听到一个声音,急切地呼唤着翟骊的名字,跑了进来。是芈月和白起,外面的人没拦住,也跟了进来。   芈月一进帐子,就看见翟骊背对着他,握着一人的手伏在床前。而床上躺着的,不是义渠王妃么?芈月愣住了,今天早上她才醒过来,听白起说是义渠君舍命救了她,将蛊虫引向自己。之后她急忙赶来,却看见翟骊好端端地,好像已经没事了。她和白起都不知道昨天晚上这里发生的事情。   虎威低声向芈月说了昨晚的事情,其实两句话就能说明白了:王妃把蛊虫引向自己,救了大王。芈月听完,心里也是震动不小,五味杂陈。他们进来以后,翟骊一直没有回头,只顾着帮阿鹿顺气。   刚才阿鹿听见芈月来了,心情一时激荡,剧烈地咳了起来,挥手道:“出去……”她不想看见芈月,甚至连翟骊也不想看见了,她不想自己这难看的样子就这样展露在众目睽睽之下。眼前一黑,又昏迷过去。   翟骊此时才起身,慢慢地转过身来。她这个样子,把芈月还有众人也吓了一跳。翟骊看了看芈月,道:“你回去吧,好好休息。”又对众人道:“你们也都回去吧。”语气里却没有一丝波澜。   从前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是炙热的,而现在,却是一片空洞。芈月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安慰眼前这个男人,半晌,福了一福,道:“义渠君救命之恩,芈月无以为报。”看了看床上的阿鹿,也黯然道:“东鹿公主她吉人天相,定能渡过难关。请义渠君也保重身体,义渠上下对芈月的恩情,来日结草衔环,定当报答。”翟骊木然点了点头,转身走了回去。   时间还是过得那么慢,阿鹿的情况却又不好了起来。蛊毒再次发作了,一次比一次强烈。阿鹿一次次痛得昏过去,又一次次从昏迷中痛醒。翟骊的心在滴血,岂止是心如刀割能形容的?终于,太阳高照,正午到来。帐里点燃了桃木枝,弥漫一股草药的气息。蓝珠忙着煽火,翟骊守着阿鹿,老巫在一旁作法。阿鹿只觉得蛊虫在自己身体里垂死挣扎,她能感受到它在四处乱窜。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,连呼吸都腐蚀一般地痛。她撑不住了,她真的撑不住了。杀了她吧!谁快来杀了她!   翟骊握紧阿鹿的手,却连他的手都不住地跟着她一起发抖。蓝珠拼命地撩火加柴,只盼能烧得快一些。随着老巫低低吟唱,汤汁在火上翻滚地越来越剧烈,只剩薄薄一层,就快要烧干了!阿鹿整个人都扭曲的可怕,居然直直坐了起来,挥舞手臂,剧烈地喘息着,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。终于,一声脆响,土罐在火焰上烧裂了!   阿鹿浑身一震,倒了下去,忽然轻松了。痛苦和力气都被一瞬间抽走了,她听见他们呼唤她的声音,越来越远,越来越远……   阿鹿全身脱力,眼皮越来越沉。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,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自己的身下流出……   翟骊抱住她,急急问道:“老巫,怎么样,成功了吗?”   老巫疲惫地打着手势,说毒已经解了,只要她醒过来就会没事了。翟骊刚松了一口气,却听见蓝珠惊呼起来。翟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见一大片鲜红在阿鹿身下扩散,蔓延得越来越快。翟骊急道:“老巫,这是怎么回事?”   老巫也是一惊,让翟骊把阿鹿放平。细细一摸脉搏,再看这症状,分明是流产的样子。翟骊也有点明白了,道:“老巫,她是不是……不会是……”却不敢再说下去。   老巫默然点了点头,现在必须想办法止住血。蓝珠匆忙地跑出去,让人找稳婆。白起方才陪着芈月四处走了走,刚要回到她的客帐,姐弟两人见状也跑了过去。   芈月问蓝珠道:“发生什么事了,你们王妃好了吗?”已经过了正午,不知道她是否平安。   蓝珠道:“公主她……公主她小产了。”   芈月吃了一惊,见蓝珠又要找人帮忙,拉住她道:“我懂医术,也许我能帮忙,你带我去。”   蓝珠不知道该不该带她进去,白起也道:“姐姐,你身子没好,你真的可以吗?”   芈月点头道:“我没事了。我也生过孩子,多少知道一些。”女医挚的医术,比草原上要高明多了。   蓝珠也终于点点头,带着她进去。但愿这个从咸阳来的夫人,能救一救公主。   芈月和蓝珠走进营帐,见两个妇人已经忙进忙出。一个恰阿鹿的人中,一个忙着煎什么草药,翟骊在一旁团团乱转。见芈月进来,道:“你怎么来了?”   芈月道:“我来帮忙,也许我能救公主。”   翟骊感激地看了她一眼,让稳婆退开,也盼着她能救救阿鹿。芈月摸了摸阿鹿的手,看了看她的情况,皱眉道:“这孩子大约有两个月了。但是看她的脉象,这段时间情绪不稳,身体也不好。又刚刚解了蛊毒,十分虚弱。”言下之意,想要保住已经不可能了,只能将孩子引出来。   翟骊心痛道:“好,好。只要保住她的命,别的先不管了。我求求你……”低着头,痛苦地道:“求你救救她。”   芈月从来没见过翟骊这个样子,心中也为他们一痛,道:“我尽我所能。你先出去吧,你在这里帮不上忙,只能添乱,让她分心。”他们秦人的习惯,这种时候有男人在也不好。   她不论说什么他现在都听,生怕稍有不配合而害了阿鹿的命。翟骊道:“好,我就在外面等着。”不舍地看了阿鹿一眼,转身出去了。   芈月动作麻利,神情却很冷静。她的冷静,让慌乱的蓝珠和稳婆也镇定不少,忙着帮她救治。芈月闻了闻稳婆的汤药,说了几味药,不知道草原上有没有。几个人一脸茫然,都没有听说过。也许是说法不一样,蓝珠道:“夫人,我去将我们的药材都拿来,给您看看。”   芈月点头道:“最好有人参。”   蓝珠急急跑出去,撞上了外面的翟骊。翟骊道:“怎么样了?”   蓝珠道:“我去给芈夫人拿药,还有人参。”   翟骊一听人参,猛然想起自己那里好像有一棵上好的。可能是哪国使者送的,但是忘了放哪里了。这些东西,一向是阿鹿收着的。   翟骊道:“好,你快去。人参我去找。”   翟骊回到阿鹿的营帐,很久没有踏进这里了,今天再进来,真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。扑天还站在木架上,但是似乎很没有精神。阿鹿被他关了那么多天,蓝珠这两天也顾不上来喂它了,此时竟可怜的要命。见翟骊进来了,欢快地叫了起来,它许久没见到主人了。翟骊心中一热,上前去摸了摸它。它可是阿鹿最宝贝的东西了,一想到他们之间那些关于扑天的记忆,翟骊的眼中又忍不住要落泪。他眨了眨眼,深吸了一口气,四处翻找起来。   阿鹿这里还是整洁有致,只是东西上略落了薄薄一层土灰。很久没人住了,连桌椅妆台都冷冷清清的。妆台上整整齐齐地放着她换下来的首饰,壁上挂着她喜欢的武器兽皮。那只让他们争论了很久的屏风,终于还是竖在床边上,没搬到床前来。榻上的被褥也铺的整整齐齐。记忆中她这里永远是温暖干净,弥漫着令人垂涎的浓香,是他操练一天之后最愿意回来的地方。角落里,那只让他头痛的浴桶还放在那里。点点滴滴,都是回忆。   阿鹿,我究竟欠了你多少事情?    ☆、失子   翟骊定了定心神,不再想下去了。打开最大的箱子,翻了翻,好像只有衣服。再打开第二个,见里面分门别类,有几个小箱子。有两三个装着的,都是他送给她的东西。无非就是一些战利品,可能随手给她的,有些他自己都不记得了。一件一件,也都整整齐齐地放着,可见主人的爱惜。   翟骊心里又是一痛,打开另一个箱子。幸好,终于让他找到了。   翟骊连整个箱子都抱了出来,里面满是珍贵药材。这些东西他从来不当回事的,幸好有阿鹿收着。他一向手散得很,很多时候随手就分下去了。就这些,还是阿鹿从他指缝里捡回来的。她的本意,是怕有一天能救他的命。毕竟他总是上战场,刀剑无眼。善有善报,希望今天,这些东西能救了阿鹿的性命。   翟骊抱着盒子,蓝珠也带人背了好些药材回来,一娄一娄送进去。翟骊的箱子果然帮了大忙,里面有一棵上好的山参。芈月在秦宫多年,奇珍异材见过不少,但这一棵比之咸阳宫里的也毫不逊色。芈月将山参切片,给阿鹿含在舌下,又从蓝珠她们送来的药材里挑选出几样她要的。加上盒子里的几样,虽然不能全都凑齐,但也差不多了。她刚才已经问了身边的人,也参考了她们治病的法子,毕竟草原上的人与他们体质不同。芈月将最终选定的药材,交给仆妇去熬药,将方法也交代清楚。   暂时能松一口气了,现在就等着药煎好。一片山参的效能尽了,芈月又给阿鹿换了一片。此时大帐里人虽然不少,可是烧水的烧水,熬药的熬药,都忙忙碌碌,床前暂时只剩下了芈月一人。   芈月握住阿鹿的手,声音轻柔,道:“鹿公主,你听得见我说话么?”阿鹿的眼珠似乎动了动。   芈月心中黯然,她也是做母亲的人,她也差点失去过她的稷儿。这种滋味,她是明白的。此时,她也发自内心地为阿鹿难过,发自内心地希望她能挺过来:“公主,你听我说,义渠君就在外面,他很担心你。”希望能唤醒她的意志。“为了他,也为了你自己,请你一定要坚持下去。”芈月顿了顿,又道:“那么大的难关你都挺过来了,千万别放弃啊。”蛊虫入体的痛苦她也深有体会,同为女子,她很佩服阿鹿。她们都是吃尽了苦的女子,上天一定会补偿她们。   药很快熬好了,蓝珠将阿鹿微微扶起来,芈月给她喂药。令人欣慰的是,阿鹿虽然昏迷,这一次的药都喂进去了,她求生的意识似乎也很强烈。芈月将阿鹿放平,又检查了一下她的呼吸脉搏,比刚才要强烈了些。那些药很有效,淤血都排出了体外,连同没成形的胎儿。血也止住了,她终于脱离危险了!   忙活了这么长时间,天色已经傍晚了。芈月走出帐子,对一直守在外面的翟骊道:“公主她没事了,我想她醒来,第一个想看见的人就是你。”   没有什么语言能形容翟骊这一刻的心情,翟骊顾不上谢,连忙迈步进了营帐。   芈月走到外面,看见草原上如血的残阳,都是皇宫里没有的壮阔绝美。再走远一些,她看见祭台上,老巫正在作法祷告,求长生天保佑阿鹿平安。越来越多的人放下手里的活儿向那里聚过去,也都跪在下面,双手抱在胸口,低头闭目,口中低低颂祷,为王妃祈福。这些年,阿鹿为义渠做了很多,人们都很爱戴她。他们不想失去这个王妃,也不想失去大王。芈月不太清楚阿鹿究竟是怎样的人,但是能让全族老小为她如此,她大约也可以猜到了。芈月呆呆看了半天,也走了过去,跟他们一起,为她尽一份力量。希望他们的长生天,真的可以保佑阿鹿逢凶化吉。   天已经黑了,还是翟骊和蓝珠守在帐子里,阿鹿却一直没醒。可能是太累了吧?就让她多睡一会儿也好,如果她醒来,该怎么面对这残酷的一切?翟骊握着阿鹿的手,她的手还是那么凉,似乎怎么捂都捂不热。蓝珠和翟骊也是很久没合眼了,勉强吃了点东西,一直守在她身边。   阿鹿感觉自己昏迷了很久很久,好像身边很多人围着她,发生了好多事情。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她,是个女子的声音。是芈月吗?她怎么在这里?但是她的声音很殷切,似乎也是在担心自己,照顾自己。究竟发生了什么?她很想睁开眼睛,却怎么都睁不开。   又过了很久,很久,久得连时间本身都忘记它的存在了。阿鹿觉得自己飘飘忽忽,好像悬浮在温暖的云朵之间,很惬意,很舒服。这种感觉很熟悉,是在前世的最后她跳崖之后。她听见那个温和有力的声音,接着自己整个人就飘了起来。就是这么飘着,飘着,就什么都不知道了。阿鹿看了看四周,却是白茫茫一片,除了无边无尽的天地,苍茫草原上什么都没有。阿鹿害怕极了,她拼命地奔跑、奔跑,却发现自己越来越轻了。她在升空,使不上力气,脚已经踩不到地了。双腿就在空中用力地跑,却好像只能一直往上升。真的是要死了么?不行,她不能死!   阿鹿猛地睁开了眼睛,模糊的视线在一点点聚焦,一点点清晰。她看见帐子顶了,灯火摇曳,晃得她眼晕。她一直不喜欢这么强烈的火光,不由得□□了一声。   翟骊和蓝珠可能是太累了,翟骊伏在床边,好像是睡着了,蓝珠也倚在一旁闭着眼睛。但两人睡得都极浅,听见声音,翟骊立刻醒了过来。蓝珠也醒了,急忙跑过来。   翟骊道:“阿鹿,你怎么样?你终于醒了。”   阿鹿虚弱地笑笑,道:“我才没那么容易死,我……”说不下去,又咳嗽起来。蓝珠扶着她坐起来,喂了一点水。阿鹿喘息平定,见两人神色都有些怪怪的,好像发生了什么悲伤的事情。自己活过来,他们高兴傻了么?   阿鹿道:“出什么事了吗?”   蓝珠转移话题道:“公主,你饿不饿?你想吃什么蓝珠去给你做。”   阿鹿太清楚她这个样子,越是顾左右而言他就越是有事。阿鹿正色道:“不对,有事瞒着我吗,你们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了?”   她早晚也会知道的,翟骊沉默许久,终于轻声道:“阿鹿,你怎么这么糊涂,连自己怀孕了都不知道?”   怀孕了?阿鹿睁大了眼睛,下意识地低下头,把双手捂在小腹上。那里还是平平坦坦的,并没有什么两样啊。阿鹿心中一喜,欢声道:“真的么?有多久了?快告诉我。”   翟骊黯然道:“有……两个月了吧。”   两个月?那大概是在他去燕国救人之前吧,可是她什么感觉都没有呀。阿鹿太开心了,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对她有多重要,多么来之不易。前世她就不曾有过孩子,这一次大难不死,她真的要做母亲了么?阿鹿正高兴着,忽然又觉得不对。自己这段时间以来不吃不喝,不眠不休,情绪又十分低迷,更是刚中了那天底下最阴损的蛊毒。再看他们这个样子,难道……一个可怕的猜想掠过她的脑海。不会的,不会是那样的!   阿鹿抓住翟骊,急道:“你告诉我,到底怎么了,孩子是不是……是不是有事?”   翟骊眼里写满了悲伤,他也跟她一样心痛,一样难过。那也是他的孩子,是他第一个孩子,是他们第一个孩子。翟骊将阿鹿拥进怀里,轻声道:“你把身子养好,孩子……还会再有的。”   最后几个字轻轻落在阿鹿耳中,却如闻惊雷。阿鹿猛地推开他,难以置信地又摸上自己的肚子。她才刚知道他的存在,就要这么失去他了吗?一切都不曾有什么不同,这个幼小的生命,真的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。   阿鹿怔怔地落下泪来,接着是低低哀哭。这哭声令闻者都不能不伤心,不能不落泪。阿鹿不是没有在翟骊面前哭过,可从来没有这么失声大恸过。翟骊紧紧抱住她,阿鹿却挣扎着,不停喃喃道:“不会了,不会再有了……”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,那年在雪谷下面,其实就已经冻伤了。自从那次回来她一直就不好,月事经常好几个月都不来,所以这一次也不知道自己是有了身孕。难道,这就是改变一切的代价吗?是用她孩子的性命换来的?   翟骊的泪也落下来,道:“不会的阿鹿,还会再有的。你不是说我说什么什么就会灵验么?我们一定会再有孩子的……”   蓝珠在一旁也劝道:“是啊公主,您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身子养好,可不能这么哭啊。”   两人劝了半晌,阿鹿似乎哭得筋疲力尽,终于沉沉睡着了。睡梦中,眼角还一直有泪涌出。后来她才知道,蛊虫入体,必害一命,而且是越精越纯的生命越好。胎儿精气最足,自然成了首当其冲的对象。   后来的日子里,阿鹿再也没有提过孩子。很听话地养病,按时吃饭服药。身子慢慢好了起来,但精神却一直郁郁寡欢。她几乎不再踏出外面一步了,蓝珠每次说陪她出去走走她都拒绝。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——看到外面嬉戏玩闹的孩子她就痛心,接着是烦躁。翟骊每天都来陪着她,能下床了之后,她却说要搬回自己的营帐。翟骊也由着她,每天只当是换了地方陪她。   阿鹿回到自己的住处,也恍如隔世。扑天见她回来了,欢喜得几乎要从架子上跳下来了。虽然当初阿鹿训练它极其严格,它最怕的人就是阿鹿。但是在翟骊阿鹿还有蓝珠这几个人中间,它还是认阿鹿为第一位主人。   阿鹿走过去,轻轻摸着它,道:“扑天,我回来了,这些天没人照顾你,你是不是都饿坏了?”说着话,目中又滴下泪来。她心疼扑天,更心疼自己的孩子。   蓝珠见自己只离开了一会儿公主就一个人对着鹰流眼泪,急忙把她扶到里面坐下,道:“公主,这些日子我每天都回来喂扑天的,也带它出去放风了。您别难过了,它也希望公主你好起来呀……”    ☆、故人   日子就这样过了半个月,芈月也来看过阿鹿一次,后来阿鹿不愿见人,就没再来了。秦惠文后芈姝从咸阳派来了一个叫杜锦的外臣,以重金和城池,交换芈月。谁也不知道这一次大王会怎么做。   夜里,翟骊躺在阿鹿身边。黑暗之中,阿鹿还是背对着他。呼吸很轻,翟骊却知道她并没有睡着。   翟骊轻声道:“阿鹿。”那边的人低低“嗯”了一声。   翟骊道:“明天……我要带人去咸阳了。”   阿鹿的语气还是淡淡的,听不出什么波澜:“嗯,去送芈月么?”自从上次失了孩子之后,以前的恩恩怨怨她都不愿意再去想了。更何况这一次她命在旦夕,可以说是芈月救了她。阿鹿已经不再恨她了,她不想再恨任何人。   翟骊道:“是,我们会助她和她儿子登上秦国王位。”这次他心里坦荡,所以也能对她大大方方地说出来。他想好了,助芈月母子登基,使大秦和义渠重修旧好,永世为邻。既是出于道义,也是为了义渠的将来考虑。虽然做的事情是一样的,初衷已经不一样了。   阿鹿道:“嗯。”声音顿了顿,又道:“那你还会回来么?”   翟骊笑了笑,道:“义渠是我的家,我当然要回来了。”他向阿鹿那边靠了靠,拥住她道:“我很快就会回来的,阿鹿,你等我。”   阿鹿没有回答,只说了句:“那你们多加小心。”之后又是久久无话,每一次的别离时刻,他们之间的话都莫名地少。   翟骊有些心疼,刚想告诉她,这一次和上次不一样的。只要事一成,他就会立刻赶回她身边。还没来得及开口,却听阿鹿道:“你们去咸阳以后,一定要遵守秦法,秦国和我们不一样。”又道:“告诉大家,所有的东西都要拿钱去买,不可以拿物交换,更不能一言不合就武力相向,知道么?”想了想,又道:“还有虎威……尤其是虎威,一定让他不要惹事。上一次,虎威就是因为打死了人,才……”没有继续说下去,似乎是在努力地想着,还有什么要嘱咐的事情。   翟骊听见她这一句句叮嘱,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。她话里显然带着诀别的意味,却将能想起来的都说出来,生怕落下了什么事情。   阿鹿还在说着,翟骊忽然紧紧从身后抱住了她。他抱得那么紧,好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。   翟骊低低道:“不会的阿鹿,这些都不会再发生的。”他绝不会再让悲剧重演了,所有的事情。   阿鹿好像点了点头,住了口,低不可闻地轻轻叹了一声。这一声叹息,像是叹进了他心里。   翟骊道:“阿鹿,你转过来看看我。”他问过很多次为什么她总是背对着她,这个习惯他怎么也扭不过来,只好作罢。现在他知道了,她的无助有多么无助,她的不安有多么不安。   阿鹿依然不动,似乎想把他的手臂推开。翟骊将她扳了过来,却发现她脸上已经泪湿一片。冰冷的泪泛着光,一滴滴落在他心上。   翟骊心痛道:“别哭了阿鹿,别哭了……”轻轻吻着她的面颊,吻去脸上的泪水,又吻上她冰凉的嘴唇。他从来没有这么温柔地对待过她,让她有些不知所措。   翟骊的吻慢慢变得炙热,他能感觉到娇躯在自己怀里颤抖。翟骊伸手缓缓解开了阿鹿的衣服,轻轻抚摸着她的身体,吻着她的肩颈,阿鹿也顺从地回应着。黑暗中,她玲珑的的躯体再一次展露在面前。翟骊动作很轻,像是抱着一件易碎的珍宝。但是他进入的一刻,阿鹿却明显地抗拒和退缩。他能感受到她的害怕,立刻停下了动作。捧住她的脸,道:“怎么了阿鹿,是我弄痛你了么?”阿鹿却逃避着他的目光,缩到一边,想要挣脱。   翟骊急道:“没关系的阿鹿,你别怕,别怕……”也许自己不该勉强她的,她才刚刚小产,身体这么虚弱,这个时候也许不该有这种事情的。翟骊正想着,阿鹿却忽然又飞扑过来,吻住了他,放肆里带着股绝望的味道。因为不论他回不回来,她已经决定要离开了。经历了这么多事,前尘浮生若梦。年轻的身体里,装着的是已经苍老的灵魂。她真的已经太累了。   阿鹿热烈的吻点燃了翟骊,再一次抱住了她的身体。这一次,她没有再抗拒了。她全身心地,投入在他的狂风浪潮里,不去管明天水火滔天,山呼海啸……   次日,翟骊带着人向咸阳进发了。其实几天之前,阿鹿就让人稍家信回东胡,请哥哥派人来接她,现在只等着人来。这一次,她真的不会再回来了。   几日之后的一天,蓝珠忽然欢呼雀跃地跑进她的帐子,拉着阿鹿的手道:“公主,你快看谁来了!”不由分说,将她往外拉。   阿鹿笑了笑,想着哥哥派来接她的人应该也要到了。被蓝珠拉着走出营帐,只见外面站着一人,一身白袍,长身玉立,约莫三十来岁。身姿挺拔结实,面容却不像大多数戎狄男子那样浓眉虎目,倒是十分俊秀英挺。   阿鹿也呆住了,半晌,惊喜道:“北朗,你怎么来了?”这么长时间以来,她脸上第一次绽放这么开心的笑容。   唤作北朗的男子单膝跪地,双手抱胸行礼,道:“我来迎接公主回家。”声音也十分好听,不像他们那样低沉粗犷,有种说不出的魅力。   回家?听见这个温暖的词,阿鹿几乎要热泪盈眶了。上前拉起了北朗,握着他的手道:“快起来,你何时需要对我行这么大的礼?”看见他,只觉得仿若见到亲人。这么久了,不知道他好不好。   阿鹿含泪微笑,梨花带雨的样子十分动人。北朗抬手抚上她的面颊,修长的手指,轻轻抹去她的眼泪,柔声道:“别哭了阿鹿,我们这就启程。”这个动作,在两人之间是那么自然而然。   附近有不少人看见王妃与这男子四手相握,亲亲热热的,那男人居然还去摸王妃的脸。大家吓了一跳,也不敢多看,都低低议论起来。这大胆的男子到底是谁?看年纪,应该也不像是王妃的兄弟呀。   阿鹿点点头,蓝珠也早就将东西收拾好了,其实也没有什么要多带的。对外,她们一律只交代是回娘家探亲。   蓝珠将扑天也从帐子里放出来,阿鹿交代过要带上它的。扑天撒上天去飞了一圈,落回阿鹿肩头,双目炯炯,威风凛凛。   北朗笑了,带着两分惊讶,道:“这是你驯的?”   阿鹿点头,嫣然笑道:“是啊,你看看,比我们当年的凌风如何?”凌风是他们在东胡的时候,北朗送给她的一只鹰。勇猛自然不用说的,难得的是翼上竟有几根羽毛是金色的,阿鹿喜欢要命。北朗为了捉住这只鹰,差不多在冷风谷里等了半个月。那时他十五岁,她也只才十二岁。她熬鹰御马的本事,原来都来自面前这个男子。   北朗赞许地点点头,伸出手想摸摸扑天。扑天居然凶得很,竟狠狠叨了下去,幸好北朗缩手及时。阿鹿也急忙阻止,让蓝珠把扑天带下去,拉起北朗的手注视着,关切道:“没事吧,有没有咬伤你?”   北朗微笑道:“无妨。”阿鹿检视过,见确实无伤,才放开他,抱歉地道:“扑天它一向凶得很,见了生人从来不让摸的。”   阿鹿有些后悔,怕那句“生人”可能刺痛了他。但北朗面上毫无变色,似是玩笑道:“没关系,我们从小就跟鹰打交道,被咬一口没什么的。”   阿鹿想起那年,在熬鹰的时候,阿鹿不懂事,非要进去看。鹰尚未驯服,发起性来,拼死抗拒。北朗为了保护自己,肩头生生被它的利爪撕去了一块,连皮带血,吓得阿鹿哭个不停。这么些年,他肩上的伤痕还在么?   两人又说了些话,蓝珠也把东西都安置妥了,过来欢喜地道:“公主,咱们可以走了。”   众人只见那男子扶阿鹿上了马车。阿鹿与义渠父老挥手作别,竟一句多交待的都没有,一行人有说有笑的,扬长而去。    ☆、团聚   一路上,北朗一直很贴心地没有问起阿鹿和翟骊的事情,只是说着这些年东胡的情况,说她哥哥嫂子还有母亲都十分安好。这次她来信说要回去,他们都很高兴。北朗更是主动提出他带人前来迎公主还家,东胡王朔天知道他们从小的情谊,也顺理成章地答应了。   听了这么多,阿鹿心里不由感慨万千。北朗从小是个孤儿,十二岁就到了他们家。因为身手不错,被父亲派给她做贴身侍卫。除了蓝珠,阿鹿最亲近的人就是北朗。他们也是一起上过山下过河,打过兔子采过果的。儿时的回忆点点涌上心头,又是温暖又是酸楚。   阿鹿和蓝珠坐在车上,北朗与其他兵士骑马跟在旁边。上了车之后,平时一向叽叽喳喳的蓝珠却安静得异常,都是阿鹿和北朗在说话,她时不时偷偷往那边瞅一眼,又赶紧转过脸去。阿鹿看了一眼蓝珠,心中暗笑。蓝珠一直喜欢北朗哥哥的,她很久以前都知道。小时候他们三人,总是阿鹿在前面跑着,北朗在后面跟着,后面追着一个更小的尾巴蓝珠。前世她就不曾撮合他们在一起,今生能否试一试呢?   阿鹿道:“阿朗,这些年你娶亲了吗?”答案她当然清楚,只是故意随口发一问,好把话题往蓝珠身上引。   北朗淡淡道:“嗯,娶过妻子。”顿了顿,道:“她前些年病逝了。”阿鹿黯然,接着微微有些奇怪。因为上一次她回来之后所知道的,他好像并没有娶过妻子呀?也没细问,怕触及他伤心之事,又说了些别的转移了话题。   傍晚时,车马终于到了东胡地界。这里的一山一水,一草一木都格外熟悉,蓝珠和阿鹿都激动异常,尤其是阿鹿。这一世她重生之时,便已经是在嫁往义渠的马车之上了。也就是说这些年还没有见过亲人,连那年冬天父亲病逝,她都因为坠落雪谷而没能回来,一直引以为憾。今天,终于能再次跟家人团聚了!   阿鹿回到东胡大营,嫂子白依已经站在外面等了好久了。见她来了,姑嫂两人抱在一起,脸贴着脸,又哭又笑的,眼泪都混合在了一起。嫂子嫁给哥哥以后一直对她很好。母亲年迈,阿鹿的童年一直都是长嫂如母。白依携着阿鹿的手,笑着说了好多事情,告诉阿鹿她哥哥今天和人外出打猎了,说要亲自打些猎物晚上好庆祝,以此迎接妹妹,此刻也快回来了。当初阿鹿离开时,还在牙牙学语的小侄子和尚在襁褓中的小侄女,此刻都会围着她,欢悦地叫姑姑了。见到他们,阿鹿心中又是一痛,没让人察觉出她的情绪。跟嫂子说要去拜见母亲,暂时告辞。   阿鹿走到母亲的帐子,在外面徘徊了半天,才终于和蓝珠一起走了进去。她是老东胡王最小的女儿,她出生时,大王已经年近五十,王后也四十多岁了。老夫妻中年得女,一直对她疼爱有加。老王也有许多子女,但最宠的就是这个小女儿。   阿鹿走进去,只见几个侍女围着母亲伺候。母亲此时已经七十多岁,刚才嫂子告诉她,自父王去世后,母后的精神就不太好了。常常是一阵儿清醒一阵儿迷糊的,糊涂起来有时候连他们都不认识了。看见母亲,阿鹿的心又痛了起来。前世今生她都没有在父母身边尽孝,此刻她下定决心,要在母亲剩下不多的日子里好好侍奉在她身边。   阿鹿眨了眨眼睛,将泛出的泪光收回去,微笑走带母亲身边,柔声道:“母后,我是阿鹿,我回来了。”王后只是呆呆看着她,没什么反应。阿鹿心中又是一酸,握起母亲苍老的手,放在自己的面颊上,还是柔声道:“母后,我是阿鹿呀,您不认得我了么?”   老王后似乎猛地想起了什么,发抖的双手捧住阿鹿的脸,颤声道:“阿鹿,我的阿鹿……”   阿鹿点头道:“是啊,阿鹿回来了,再也不离开你了好不好?”   老王后紧紧将阿鹿抱到自己怀里,抚摸着她的后背,一直喃喃道:“阿鹿,是我的阿鹿……”母亲固然老泪纵横,阿鹿伏在她怀里,也是泪流满面。侍女们和蓝珠都为这对母女重逢感动地流泪,劝了半天才稍稍劝好。   忽然,外面一个粗犷雄浑的声音哈哈大笑道:“阿鹿回来了么?怎么也不来看看她大哥我?”说着,只见一个七尺大汉掀开帘子走了进来,虎背熊腰,龙行虎步脚下生风。双目有如铜铃,见之生威。说话也粗声大气地,震得人耳朵隐隐生痛。阿鹿不由得笑笑,心中一叹这么多年,大哥的脾气还是一点儿没变。   嫂子也在后面跟了进来,和阿鹿无奈地相视一笑,看着哥哥的眼睛里,却写满了爱意。只见朔天走到老母身前,道:“娘,我是你儿子朔天,我回来了。”   老王后一脸茫然,白依拉了朔天一下,道:“跟母后说话也不知道小声些。”   朔天嘟囔道:“小声怕她听不见么。”阿鹿心里也笑了,大哥若是会轻声细语地说话,就不是她大哥了。   朔天走到母亲身前蹲下,声低了些,又笑道:“母后,今天您可认得我了么?”老母还是糊里糊涂,嘴里只叫着阿鹿的名字,拉着她的手。   朔天起身,指着妹妹,笑着对白依道:“你看见没有,真是偏心。谁都不认识,就认识她这个小宝贝疙瘩。”说着亲昵地捏了捏阿鹿的脸,东胡王虽然也有不少兄弟姐妹,但是与阿鹿是一母所生,感情自然非比寻常。所有姐妹里他最疼爱的,也是这个小妹。见她眼睛红红的,周围人也是眼中带泪,皱眉道:“哎呀呀,你们一屋子女人,就知道掉眼泪儿,这不是高兴的事么。阿鹿回来,是大喜的日子,哭个什么。”众人都被他逗笑了,哀伤的气氛消失无形。   晚上,东胡全族摆起篝火晚会欢迎公主回家,围坐成一大圈,气氛一片祥和温暖。阿鹿坐在北朗和蓝珠中间,只觉得异常幸福。来自亲人的温暖,真是没有任何感情能够代替的。当然,哥哥心里高兴,喝得多了,也不免问起她和翟骊这些年如何。   朔天大着舌头道:“阿鹿啊,这次翟骊怎么没跟你一起来看看我?说起来我也很多年没见过那小子了,他是不是还像当年那么野……哈哈,他那匹野马驹子,是不是早被你驯服了?”阿鹿面色一变,还没想好怎么回答,蓝珠却反应很快地替她把话岔过去了。   北朗也举起酒杯,道:“大王,北朗敬你一杯。”   朔天大笑道:“好好好,和你干一杯。”说着一饮而尽,又口无遮拦起来:“北朗啊,你的老婆也死了好些年了吧?当初我知道你喜欢我家阿鹿,就是我爹不同意,说你只是个侍卫。现在你是我东胡的大将军了……再看上哪家的姑娘,可得告诉我啊。”前言不搭后语,弄得几人都一尴尬。可是他这么一说,阿鹿才知道,北朗原来已经是将军了,却还为她做着贴身侍卫做的事情,迎她回家。   白依嗔道:“胡说八道什么呢,阿鹿才刚回来,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。”   朔天嘿嘿笑着,道:“我不是高兴么……阿鹿啊,听大哥的,这次可多住些日子啊。”   阿鹿低低道:“这次回来我就不走了。”朔天也不知听没听见,径自饮酒吃肉,白依却听清楚了,心中生疑。   宴会很晚才结束,朔天已经走不动道了,好几个人才把他搀回去。阿鹿也告别兄嫂,回了自己的帐子。做姑娘时候的闺房,如今再回来,也是五味交加。看着一桌一椅,一几一榻都和原来一样,连灰也不曾落。显然是有人刻意保持,常来打扫的,心中不由得一阵感动。有不少女孩子家小时候玩过的东西也都还在,看着这些儿时以前喜欢的物件,只觉得异常温暖。   阿鹿也累了一天,此刻终于放松下来,蓝珠服侍她洗了洗脸,换了衣服。正要歇息,嫂子却过来了。   阿鹿让蓝珠也下去休息了,笑道:“嫂子,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?”   白依也笑道:“你是不知道,你的哥哥呀,一喝了多酒,呼噜就打得震天响。我也睡不着,就来看看你。”说着拉着阿鹿在床边坐下,道:“你也累了一天了,快躺下吧。”   阿鹿在床上躺下,白依还像小时候那样,为她掖好被子,两个人都不由得笑了。白依嫁过来时,阿鹿才十来岁。白依一直照顾着她,一直到和朔天有了孩子之前。从前,每天晚上,白依都是这么哄阿鹿睡觉的。   阿鹿像小时候一样,用被子半蒙着脸,玩笑道:“嫂子,你给我讲个故事吧?”   白依也笑了,点了一下她的鼻子道:“你这孩子呀,永远一副长不大的样子。从前给你讲故事,现在你的侄儿们也天天缠着我讲故事。嫂子这一辈子知道的故事都给你们说干了。”   两人笑了笑,静静无话。许久,白依道:“阿鹿,有些事情,嫂子不知当问不当问……你哥哥从来粗心大意的,今天那些浑话你别放在心上。”顿了顿,道:“你和翟骊,是不是有什么事情?”嫂子也是女人,又这么了解她,早看出不对劲了。今天一提到翟骊她就遮遮掩掩的,肯定是有事。   阿鹿还故作镇定,强笑道:“没事啊,我就是想你们了。难道没事我就不能回家来看看你们么?”   白依笑叹道:“这里是你的娘家,你当然永远都可以回来。”顿了顿,眨眼笑道:“姑娘大了,心里也有事了呀。”从前阿鹿什么事都跟她说的,但是这一次她却讳莫如深。   阿鹿将脸埋进枕头里,想藏住脸上的表情。白依知道她不愿意说,也没有勉强她,只是隔着被子,抚摸着她的后背,道:“阿鹿,小两口要是闹了点别扭倒没什么。可你要是有别的事情,千万别自己憋在心里。这里是你家,我们是你的家人,永远会帮着你的。”等她想说了,自然会告诉自己的,就顺其自然吧。   白依又陪了阿鹿好一会儿,直到她睡着才离开。阿鹿倚着白依,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睡得这么安心,这么踏实。只有在嫂子面前,她可以永远做一个小孩子。呼吸沉沉,很快便睡着了。    ☆、怒火   日子就这么过了快三个月,阿鹿在家里,每天出去放放羊散散步,和嫂子话些家常,看北朗操练兵马,再就是陪着母亲。这样的日子,让她心里格外地平静。前尘往事,真的都渐渐淡去了,时间果然是能治愈一切的。   但是,又一件事情打破了她的平静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阿鹿发现自己竟整日懒懒的没有精神,还老是犯困,莫名其妙地浑身不舒服。难道是那蛊虫损伤了自己哪里,留下的后症么?   这一日,阿鹿又睡到快中午才起来。洗了洗脸,勉强打起精神。喝了点蓝珠拿来的羊奶,竟忽然觉得异常腥气。一阵恶心,胃里翻滚,一个没忍住,竟全都吐了出来。   蓝珠吓了一跳,阿鹿自己也吓了一跳。那些秦人或许喝不惯他们的东西,可是自己从小喝着这个长大的,今天怎么犯起娇贵病来了?恶心劲还没过去,挥手示意阿鹿拿铜盆来,又呕吐起来。无奈肚子里没什么东西,只能吐出些水,难受极了。   好不容易吐干净了,蓝珠倒了杯水给她漱口。阿鹿漱了漱,又喝了点清水,才舒服了一点。蓝珠道:“公主,要不找巫医来给您看看吧?”这段日子,她也早就发现阿鹿的异常了。   阿鹿也无力地点点头,只觉悲从中来,难道要命不久矣了么?   巫医很快来了,替她检查了一下,沉吟着没有说话。   阿鹿道:“巫医,我数月前中过蛊虫的毒,是不是有余毒未清干净?”   巫医道:“是么?这个小臣倒没有检查出来,公主体内没有中毒的症状了。倒是您这迹象,加上   臣给您把脉,臣推断是……”   蓝珠急道:“是什么呀,公主怎么了?”   阿鹿也道:“是啊,你实话实说,我怎么了。”   巫医恭敬道:“臣推断是,公主您有喜了。”   几个字听在耳朵里,阿鹿一震,道:“你再说一遍?”   巫医再次道:“公主,您的确是有了身孕,已经快三个月了。”   不可能啊,自从那年回来之后自己身体就一直不好,又中了蛊毒,还小产过。她一度认为,自己这辈子都不太可能再有孩子了,所以一直心中难过。小产之后,她和翟骊只有过一次,就是在他去咸阳之前那天。难道就是那天晚上么?看时间上,倒是吻合。   阿鹿呆了半晌,将几年之前雪谷的事情和这几年自己的情况跟巫医大致说了,又道:“况且三个月之前我刚刚小产,怎么这么快就能再有孩子?”   巫医也想了想,道:“公主您虽受过寒气,但是依小臣看来您身体底子很好,又还年轻,这应该不影响生育。而且女子刚小产之后的那段时间,常常更易受孕。臣先恭喜公主了。”   巫医又嘱咐了些事情,阿鹿也没心思听,让蓝珠送巫医走了。怔怔坐在原地,呆了半晌,很多事情在脑子里飞快地转。她本来已经想好,不再回义渠了。但是这个孩子,让她怎么办呢?孩子就是这么淘气,在想要他的时候他不来,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却来了。阿鹿心乱如麻,久久呆坐不语。半晌,苦笑着,不知是何滋味。翟骊啊翟骊,你果然又说中了,为什么你说的话果真的这么灵验?   蓝珠回来,欢天喜地地道:“公主,太好了,您又有孩子了!”见阿鹿还是呆呆的,道:“公主,您可不能再这个样子了,刚才巫医说了,您要……”   阿鹿忽然想起了什么,急急道:“蓝珠,你快去拦住巫医,让他先别声张。”   已经来不及了,话音还未落,哥哥的声音已经在帐外响起来了:“阿鹿,快让我看看,巫医说本王要做舅舅了是么?”   阿鹿头痛,朔天已经大笑着,走了进来。白依也跟了进来,道:“你别吵她了,她现在需要静养。”   朔天道:“是是是,我都高兴傻了。”似乎也想起什么,又道:“不过阿鹿啊,你怀孕了翟骊他知道么?都这么久了,他怎么还没来接你?”   阿鹿有气无力道:“他去咸阳了。”   朔天道:“什么?好端端的去咸阳干嘛……难道他胆子这么大了,我们边上这些地方还不够他抢的,手都伸到咸阳去了么?”   白依赶紧打住他,道:“好了,你赶快出去吧,我跟阿鹿说。”   朔天道:“我看看她不行么,就你们能陪她……”被白依推出去了,人都在外面了还不死心地喊道:“阿鹿你好好休息啊,想吃什么喝什么就告诉你嫂子……”   白依回来,在阿鹿面前坐下,笑着叹了口气,也不去说朔天了,握住阿鹿的手道:“阿鹿,真是太好了,恭喜你。”   阿鹿道:“嫂子,我怎么办啊?”   白依笑道:“什么怎么办,你现在当然是养好身子啊,谁都没有你肚里的孩子大知道么?怀着身孕时,千万不能伤神忧思,嗯?”   阿鹿呆呆地点点头,白依又跟她说了些要注意的东西,跟她讲自己怀孩子时的事情。阿鹿听着,呆呆地把手放在肚子上。自己真的要做母亲了吗?   阿鹿只能安下心来,暂时什么都不想,听嫂子的话一心养胎。有了这个孩子之后,心性也平淡了很多。蓝珠常常看见她一个人坐着,捂着小腹,轻声对着肚子里的孩子说话,或者唱歌给他听,神情平静而幸福。看见她这个样子,蓝珠也替她高兴。   话分两头,放下东胡这边不提。话说几日前,翟骊已经带人从咸阳离开,要回归义渠了。这次的事情很顺利,他们护送芈月入秦,在众方合作之下,拥立嬴稷为新君。义渠将士助新君守卫王宫,平定叛乱。现在局面终于稳定了下来,大秦感念义渠恩德,两方从此修好,和睦互助,再无龃龉。并以五座城池和重金酬谢。   翟骊意气风发地回来,心中只惦记一个人。大王归心似箭,下面人也只能加快脚程,这次竟比平常时快了两日。翟骊回到义渠,见部族老小都出来迎接,一大群人里,还是没有阿鹿的影子。   翟骊去了阿鹿的寝宫,见一切事物整整齐齐的,还是四处无人,又像是很久没人住了。翟骊忽然发现连安置扑天的木架都不见了,心里一惊。下意识地翻开床前那几个箱子,见衣服物品都好好地放在那里,什么都没带走,心下稍安。叫了个下人来问:“王妃呢。”   那侍女有些吞吞吐吐,道:“王妃她……回娘家去了。”   翟骊一愣:“回娘家?”从来没跟自己说过啊,一点迹象也没有。   翟骊又问:“走了多久了?”   侍女道:“三个月了,大王您前脚刚去咸阳,王妃她后脚就走了。”   翟骊更气了,她想回去,可以告诉他,他不会不同意的。至于这么秘密行事么?   翟骊道:“那她怎么走的?有没有叫人护送她?”   侍女摇头道:“东胡大王派人来接了……”   翟骊见侍女言辞闪烁,神色怪怪的,厉声道:“到底怎么了,快说!”   侍女哪禁得起这么一吓,扑地跪倒,道:“大王息怒啊……奴婢说了您可别生气。王妃与那天来接她那个男子显得十分亲切,两人众目睽睽的就……手拉着手,那男的还……还摸了摸王妃的脸。”   翟骊起初难以置信,后来越听越气,一掌拍在桌上,恶狠狠盯着那侍女。侍女吓得瑟瑟发抖,又不敢不说,哆哆嗦嗦道:“那人的手好像被王妃的鹰叨了,王妃十分紧张的样子,还亲自拉着他的手,给他止血……”后面这些就越说越离谱了,其实根本没有的事。就是话传话越传越变样,添枝加叶,什么版本都有。这小侍女也是从别人那听来的,还是捡的最不过分的说。   听到这里,翟骊只觉胸口一股火蹭蹭地往上窜,脱口怒道:“大胆!”也不知在说谁。   侍女叩首道:“奴婢不敢胡说,造谣中伤王妃。那天的情形……很多人都看见了,大王不信可以再去问问。”难不成,现在整个义渠都知道了么?翟骊这么一想,顿觉怒从心头起,再一看那侍女,更是恶向胆边生,道:“滚下去,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!”   侍女早就盼着这句话,一溜烟地跑了,却听见翟骊在后面又叫了一声。侍女顿住身子,头也不敢回,心中连连悲呼。大王的脾气他们都知道的,此时此刻,唯恐要殃及池鱼,拿她这可怜的替罪小羊出气了。   幸好翟骊只是说:“去,把虎威给我叫来。”侍女如蒙大赦,谢天谢地,更快地跑了出去。    ☆、书绢   翟骊坐在营帐里,等了半天还没来,越来越烦躁。起来走了几步,又情不自禁地走到那几个箱子之前。哼,回娘家是么,怪不得什么也不带,怕大包小包的不好看,掩人耳目吧?又随手翻了翻,现在他倒是希望阿鹿带走了些什么。可是这里面跟他有关系的东西,一样不少地,都静静地躺在那里,让他只觉悲从中来。阿鹿,难道你心里真的一点都没有我了么?   怎么虎威那家伙还没来?翟骊越想越气,抓起箱子里的东西通通摔到地上,还不解气,将帐子里能砸的都砸了,心里才稍稍消气一点。忽然听见一个声音由远而近,虎威从外面进来,急急道:“大王,你可听说了没有,王妃她……”   翟骊瞪眼道:“你小点声!”   虎威进来,看见这一地兵兵乓乓稀巴烂碎,也吓了一跳,道:“大王,你这是干什么呐?”   翟骊青着个脸不说话,虎威道:“也难怪,看来大王你是知道了。”有些痛心疾首地:“王妃怎么就跟人私奔了去!”   翟骊也瞪大眼睛道:“你说什么?”不是回娘家么,怎么又来了私奔一说?   虎威气忿忿不平地叹道:“唉,说私奔也不对,他们就那么公然走了,让大王你的颜面往哪放!”   翟骊道:“她不只是回娘家去了么?”   虎威道:“大王你怎么这么糊涂,回娘家有这么一住三个月的么,摆明了是有去无回的。再说了,您把王妃的东西都砸了,你让她怎么回来?”外面的人都在这样议论,王妃这次是伤了心,不会回来了。   翟骊道:“你还听说了什么,都告诉我。”   虎威把听到的事情都说了,比那侍女说的还离谱。翟骊只听得三尸神暴跳,七窍内生烟。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,这些话是以讹传讹的。但是翟骊正在气头上,生了患得患失之心,这种种迹象,他们说的好像又实在是有些道理,哪里还能有丝毫理智?   翟骊暴跳如雷,气得话都说不顺了,道:“你……你赶紧带上人去东胡,把王妃给我弄回来!”   虎威惊讶道:“现在吗大王?”   翟骊道:“当然是现在,立刻就去!”   虎威道:“大王,我们才刚回来……”   翟骊道:“连你也不听我的了是么?咱们义渠的王妃都跟人跑了,你怎么还坐得住!”   虎威哭丧着脸,心中只恨自己多嘴,让这个苦差事落到自己头上了。没办法,只能应声下去了。   翟骊坐在帐子里喘气,然后是发呆。直到天近黄昏,才走出帐子。问了一下,虎威他们已经出发了。翟骊心烦意乱地四处走了走,又回到帐子里。他现在哪也不愿意去,总觉得男女老少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异样。其实只是他自己心理作怪了,谁敢那样看大王呢?   晚上,翟骊胡乱吃了点东西,也不愿意多想,倒头睡下了。侍女全让他轰出去了,又没有阿鹿在身边伺候,只觉得浑身不自在。偌大个帐子里就他一个人,躺了好久还是无法入睡,越来越烦躁,辗转反侧了大半夜。心中也有点后悔,自己怎么没跟虎威一起去呢?不过想起那些流言蜚语,他还是心中有气,拉不下脸来。到后半夜,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。梦里,还净是那些阿鹿跟别人亲亲我我的画面,让人好不气恼。   话说虎威紧赶慢赶,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东胡。一打听,东胡王这两天不在。跟东胡王后打了个招呼,只说自己是义渠王派来迎接王妃回去的。王后首肯了,着人带虎威去阿鹿的营帐。   那侍女跟蓝珠说了一声,蓝珠进去禀报道:“公主,虎威将军来了。”   三个月没有来自那边的消息了,终于还是来了么?阿鹿心中一烦,道:“不见。”   蓝珠当然是拦不住虎威,到底还是让他进来了。虎威走进去,躬身行了一礼,叫了声:“王妃。”一时也说不出别的话了,心中只觉若是派他出征打仗怎么样都可以,派他来当说客,显然不是这块料,只能硬着头皮,开口道:“虎威来迎王妃回家……王妃,您就跟我回去吧?”后面这两句话,神情里写满恳求之色。   阿鹿冷笑道:“虎威将军,别来无恙了。这里就是我家,你让我回哪去?”虽然冷言冷语,但是这时见到虎威,心中也颇为安慰。毕竟前世,虎威是死在了咸阳的。他没事,说明他们都平安。   虎威真诚道:“王妃,大王他很惦记你……您心中就算有再大的气,再大的恨,这么长时间也该消了吧?这次大王一把咸阳的事情了了,就片刻也不耽搁地赶回来了。更是一知道您走了,立刻就让我来接你了。”中间显然隐去了翟骊为何这么着急。   阿鹿见虎威说了这么一大堆话,再看他的样子实在可怜,心也软了。但是回去她是万万不会回去的。阿鹿走到案前,拿了笔墨,在手绢上写了一些字,叠好了,递给虎威道:“你把这个交给他吧,就说我……”摇了摇头,低声道:“算了。”将蓝珠喊进来,道:“虎威将军奔波辛苦,好生带他们下去住一晚,明天天亮再走吧。”不再多言,虎威心不甘情不愿,但是见阿鹿神态坚决,是万万不可能跟自己回去,也只得作罢,跟蓝珠下去了。   虽然在这住一晚可以晚点回去面对大王,可是最终还不是得说?吃过晚饭之后,虎威在营里外走来走去,走来走去,也心烦意乱,不知道怎么跟翟骊交代。那绢帛忽然从手里脱落,掉在了地上。虎威赶紧捡起来,一看幸好没弄脏,松了一口气。倒不是他故意偷看,只是那手绢散开了,让他看见了上面的字。其实看见也没所谓,虎威根本看不懂。小心地将手绢收好,叹了口气,进去睡了。   次日早晨,虎威带领人马准备启程。临行前,想最后再去跟王妃说说,碰碰运气。却见蓝珠守在外面,看见虎威,也迎上来道:“虎威将军,王妃交代,不用去跟她告辞了,请将军们早点回去吧。”   也罢,反正也没指望王妃能见他。虎威垂头丧气地,刚要离开,想了想,看四下无人,又对蓝珠道:“蓝珠姑娘,请你也帮着劝劝王妃,让她早点回去吧。王妃心疼你,在她面前,就你还能说上话了。”   蓝珠也看了看四周,咬了咬牙,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,对虎威道:“虎威将军,有一件事情,我得托你告诉大王,但是不要声张。”   虎威见蓝珠也有心相助,心中一喜,道:“蓝珠你说。”   蓝珠低声道:“我们公主有身孕了。”   虎威一惊,只见蓝珠点头道:“是的。所以请你告诉大王,让他赶紧来接公主吧。”   虎威心中一喜,道:“放心,我一定告诉大王,多谢你了。”不再多言,赶紧启程了。无论如何,终于有个好消息,让他能向大王交差了。   翟骊这一整天干什么都心神不宁,几乎每隔一会儿就去外面望一眼,看虎威回来了没有。一上午就出去了七八趟,下午更出去了十几趟。终于,傍晚的时候,虎威一行人回来了。   翟骊迎上去,道:“怎么样?回来了么?”哪里还用问,一看虎威的样子就知道了。再看他身后,就那么一小队人,哪有阿鹿的影子?翟骊心里一叹,道:“跟我进来说吧。”   两人走进营帐坐下,翟骊又急切道:“见着她了么?她……好不好?”   虎威道:“见是见着了,王妃看起来挺好。就是确实不肯回来,虎威也实在没办法了。”   翟骊叹了口气,也不去难为虎威了。其实他也做好了准备,这个结果是可以预料到的,本来也没对虎威抱太大希望。   翟骊又道:“那她跟你都说什么了?”   虎威想起来,道:“对了大王,只是王妃交给你的。”把手绢递了过去,翟骊心中一喜,接过展开,却愣住了。   只见绢帛上寥寥几字,除此之外别无落款:   尽付痴情意,恩怨无所避。   尽付痴情意,恩怨无所避……是说她痴心错付,身心俱疲么?翟骊沉默了良久良久,呆呆盯着那一行小字,直呆坐到天都黑了。虎威见他坐得像个石像一样,将那手绢都快盯出个洞了。阴影一点点爬上来,将身影笼罩。虎威久久也不敢出声,最后终于忍不住唤了声:“大王?”   翟骊闭上眼,扶着额,像是很累的样子,道:“虎威,你回去吧。”   虎威有些不忍心,低声道:“大王,还有一事。”   翟骊挥挥手,眼也没抬:“说。”   虎威嗫嚅道:“王妃……她有身孕了。”   翟骊一拍桌子,几乎跳了起来:“什么!她居然……”   虎威见翟骊显然是会错了意,连忙摆手道:“不是不是,大王你误会了。是蓝珠姑娘偷偷告诉我的。”   翟骊呆了半晌,指着自己,似笑非笑,带着些惊疑道:“我的?”   虎威“啧”了一声道:“当然是大王你的,要不蓝珠那丫头敢告诉我么?”见翟骊一会儿发愣,一会儿傻笑,惊喜的说不出话来,趁机劝道:“大王,您也别生气了。”   翟骊道:“生气?我生什么气?”想起来那些流言蜚语,又板起脸来,道:“对了,我问你,你有没打听打听来接她那人……”那天虎威走的时候忘了嘱咐他了,实在是气糊涂了。   虎威不辱使命地拍着胸脯道:“当然了,我给大王你留了个心眼儿。我问了,那个人叫北朗,是王妃从小的贴身侍卫,跟着她的时间就比蓝珠短一点儿,王妃对他们一向都很好。那人现在是东胡的大将军。”   翟骊皱眉道:“将军么?”凝神想想,好像也有点印象,记得东胡有个白衣将军,骁勇善战,神兵无双。可既然都是将军了,怎么还来干这侍卫干的活儿,不是大材小用么?东胡王也真是的,什么人不好派,派这么一位来。   翟骊道:“还有么?”   虎威道:“在人家那里我也没好再问什么,也没什么别的了。”   翟骊感激地看了眼虎威,将手放在他肩膀上,由衷道:“兄弟,真是多谢你,这次辛苦你了。”   虎威笑道:“嗨,这都没什么。只是大王我得劝你一句,你可要抓紧啊,不然王妃……”   翟骊不耐烦地挥手道:“行了行了,我用你来教?赶紧回去吧。”不就是抢女人么,谁能抢过他翟骊?   虎威下去休息了,翟骊看着那手绢上的字,想到那些意思,心又冷了下来。阿鹿,你就那么不想见到我么?   翟骊废了好半天劲,终于在阿鹿的宝箱底下找到了笔墨。心中暗自庆幸,幸好这东西放在最底下,昨天没让自己给摔了。放得那么深,也显而易见,平时是根本不用的。翟骊坐在案边,将阿鹿那块手绢铺在面前。也找来一块绢帛,磨开一点用笔墨蘸了。攥着笔,又过了好一会儿。眼见大半个时辰过去,墨都要干了,还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。看着阿鹿那块手绢,心里暗暗较劲,一生气,将笔一扔,将手绢也揉成一团,远远地丢了出去。片刻,又赶紧跑过去捡回来,吹了吹上面的灰。毕竟这是阿鹿第一次写给他的东西。   翟骊将手绢珍而重之地收好,又坐回了案几前。压住烦躁,凝神静气,终于写出几个字,又实在拿不出手。写废了好几块布,恼怒万分,气得都撕成碎片了。涂涂画画,终于去他的!把笔一扔,把灯一收,上床睡觉去了。不就是抢女人么,明天大不了亲自去一趟,就不信弄不了她回来!    ☆、演戏   次日,翟骊却不知怎么睡过了头,也没人敢进来叫,日上三竿了才起来。一问时辰,恼火万分。又赶上部里有些杂事要处理,一拖拉,又磨去了大半日。心中一想,现在出发,也要后半夜才能到东胡,干脆叫兄弟们休息好了,养好精神,晚上再走。连夜赶路,正好明天上午能到。反正最近太平,夜路也没什么。   天很快黑了,翟骊吃过晚饭,带上虎威还有七八个人上路了。毕竟不是真去打架的,不能那么大阵仗。翟骊交代了,去人家的地方,要客客气气的,还带了不少从咸阳带回来的礼物,只说是去拜访东胡王。   入夜,草原上升起了一轮明月。四处虫声鸣叫,草叶沙沙作响,空气里弥漫着花朵的清香。没有了白日的暑热,月下纵马,只觉心旷神怡。想到明天就能见到阿鹿了,翟骊的心不由狂跳起来,纵马疾驰。座下的马儿,步伐轻盈又迅捷无比,跑起来感觉脚不沾地,像是贴地掠过的一阵疾风。温柔的风迎面吹在脸上和微微敞开的胸膛上,真是舒服极了。儿郎们也都颠鞭打马,欢声呼啸,比比谁跑得快。倒是虎威在后面高声地喊:“大王,小心天黑,地上有坑别折了马腿。”但是早被远远落在后面了,一打马,也快步跟了上去。   夜间停下让马休息了两次,人们也稍作休息,终于在次日上午到达了东胡。翟骊心里虽然急切,还是很有礼数地先去拜访了东胡王后,送上礼物。王后倒也客气有礼,招待他们吃了早点。翟骊向王后细细打听阿鹿这三个月的情况,王后也一一与他说了。早饭之后,让人带义渠儿郎们下去休息,王后亲自带翟骊去阿鹿的营帐。   蓝珠正从阿鹿帐子里出来,一看见王后带着翟骊来了,也吃惊不小,接着十分高兴。叫了声“大王”,赶紧跑进去告诉公主。   白依对翟骊笑道:“进去吧,我就带你到这了。”翟骊行了一礼感谢,目送白依离开。   蓝珠走进帐子,见阿鹿正在缝制一件婴儿的小衣。蓝珠笑道:“公主,大王来了。”   阿鹿也微笑道:“哥哥回来了么?”   蓝珠眨眼道:“不是咱们大王,是……”阿鹿看着蓝珠的表情,忽然明白过来,下意识地把手里的小衣往面前的针线匣子里一藏,凝眉道:“翟骊?”   话音刚落,一人走了进来,却不是翟骊是谁?四目相对的片刻,两人眼里都闪过万般。   蓝珠很识相地出去了,帐子里的扑天见到翟骊来了,却不合时宜地欢叫起来。被它这一打断,阿鹿回神,收回目光。翟骊看了鹰一眼,走过去摸了摸它,顺势在阿鹿对面坐下。阿鹿这帐子远没有他们那里大,除了一床一架,就是这张案几了。   阿鹿还是不说话,翟骊道:“什么时候走的,也不跟我说一声。阿鹿,在你心里我就那么不近人情?”   阿鹿冷冷道:“你来干什么?”她终于可以忘却前尘,不谢不怨,他怎么还是不放过她?虽然早知道他终究还是会来,只是没想到那么快。   翟骊没有回答,身子向前倾了倾,笑意盈盈,轻声道:“你走可以,不能连我的孩子也一起带走吧?”   阿鹿蓦地抬头,道:“谁告诉你的?”肯定是蓝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,她恨恨地想。   翟骊笑意更深,凝视她,柔声道:“阿鹿,跟我回去吧。”   阿鹿又冷起脸,忽然笑了,道:“我为何要回去?我算是想清楚了,我这两辈子加起来吃的苦太多了。这后半生我可要好好享享清福,再也不跟着你受罪了。”   翟骊笑了笑,低头瞥见那匣子里仿佛藏匿着什么,他这面正好露出一角。翟骊将那东西抽出来,见是件婴儿小衣,极为可爱,就是好像是给女孩子的,笑道:“怎么娘里娘气的,万一是男的呢?”   阿鹿将衣服抢回来,往匣子里一塞,将匣子也抱起来推到案几低下,没好气道:“我喜欢女孩子,你管得着么?再说了……”扬眉一笑,道:“谁说这孩子是你的?”   幸好翟骊早知道了真相,笑道:“别骗我了阿鹿。女儿不好的,将来嫁人了,我还得给她一大笔嫁妆。还是儿子好。哎……”冲她挤了挤眼睛,笑道:“你信不信,一定是男孩子?”   这个样子阿鹿太熟悉了,每次他这样说话,最后都成真了。阿鹿心里气不打一处来,气他这个时候还跟她耍起嘴皮子来了。   阿鹿气鼓鼓的,又不理他了。半晌,翟骊握住她的手,道:“阿鹿,跟我回去吧。”   阿鹿还没答话,正要抽回手,却听见帐子外一个声音响了起来,声如洪钟,带着怒气道:“翟骊那小子呢,给我滚出来!”   阿鹿与翟骊对望一眼,都愣了愣。阿鹿心道不好,却来不及了。只见果然是东胡王朔天回来了,带着四五个人,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。一看见翟骊,怒道:“好啊你小子,我还没去找你,你居然有胆子跑到我东胡来了!”   翟骊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,这老大哥的脾气他也一向清楚,无可奈何地起身笑道:“大哥,我……”   朔天打住他道:“别叫我大哥!我算是知道了,你把我阿鹿欺负成什么样子了?你后宫里收罗着那么多美女就算了,还跟咸阳那个芈……芈……”以手挠头,小声问身边的随从道:“叫什么来着,几子?”   左右低声提醒:“八子大王,八子。”   朔天道:“对!跟那个叫什么芈八子的不清不楚,你让我们阿鹿的脸往哪放?”   阿鹿嗔道:“大哥!”翟骊脸色也有些不自然,道:“这些事你都从哪听来的?”   朔天更气了,道:“还用得着上哪打听么?你这些花花事,在整个草原已经传得满天飞了!我今天要不教训教训你这只野马驹子,我……”越说越气,高声道:“来人啊,把翟骊给我捆了!”   左右人得令,连绳子都早准备好了,一拥而上,麻利地将翟骊捆了起来。扑天在架子上扑打着尖叫起来,不让他们伤害主人。翟骊也奋力挣扎着,忽然听见有人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话,微微一愣。   他动作一顿之间,几人向朔天报告道:“大王,捆好了。”   朔天点头道:“好啊,把他给我拖出去。”   几人连拖带拽,把翟骊架走了。阿鹿也起身,拉着朔天的胳膊急道:“哥哥,你这是闹什么呢?”都四十岁的人了,还是这么火爆脾气。   朔天道:“阿鹿你别管,今天大哥给你做主!”抬脚也出去了。阿鹿又羞又急,只能叫来蓝珠,也跟了出去。   不少人听见动静,听说大王跟义渠王打起来了,都纷纷围过来看热闹。不少小姑娘也都跑了出来,三三两两地去围观。据说戎狄七王,就属义渠王翟骊最英俊了。今天这传说中的义渠王居然来了,焉有不去之理?   一伙人拉着五花大绑的翟骊在前面走,后面义渠的兄弟们也出来了,见大王被绑了这还得了?抄家伙就要动手,却被翟骊喝止了。翟骊向虎威使了个眼色,虎威想起大王交代过不要乱来,制止了众人。只能也跟在后面,尽量帮大王保住颜面,驱赶开来看热闹的人:“都滚开,看什么看!”   阿鹿赶过去时,只见翟骊已经被绑在广场上了。到处吵吵闹闹地,只是碍于压力,并没有多少人敢上去围观,只有哥哥的人和翟骊的人站在两边,嫂子好像也赶过来了。   朔天叉着腰,手里的开山斧指着翟骊,似乎还在破口大骂。老远地就听到:“从小就四处拈花惹草的,当初真不知父王是不是老糊涂了才把阿鹿嫁给你……”   走进了又听见:“……你想要阿鹿跟你回去也行,你必须得答应我三件事情!”   翟骊哪里受过这个?阿鹿怕事情越闹越大,阻止朔天道:“哥哥,你别闹了!”   朔天却不管,指着翟骊道:“正好,阿鹿也来了。你听好了,咱们草原七王,就你翟骊后宫的美女最多。我告诉你,回去之后,把你的女人都给我散了!”   翟骊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得出这个结论的,苦笑道:“好,没问题。”   朔天继续道:“第二,必须让阿鹿做王后。我一打听才知道,原来这么多年她就是个王妃。你还真够可以的啊,王后一直空着,你想留给谁?”   翟骊看向阿鹿道:“这个自然。我义渠,以前只有一个王妃,以后也只有一个王后。”   朔天道:“第三……这个第三嘛……”又挠着头,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根本没想起来,也许只是约法三章说起来有气势一点吧?   朔天想了半天还是没说出那第三是什么,道:“算了,第三就留给阿鹿吧。阿鹿,现在你肯跟他回去了么?”   阿鹿又羞又怒,看向嫂子,用眼神求救。嫂子却无动于衷似的,只是在旁看着。平时哥哥一发脾气,嫂子在旁边轻声一劝就好了,今天是怎么了?看热闹不嫌事大么?   朔天等了半晌,不耐烦道:“想来妹妹你心里肯定还是有气。说,你要哪一块?大哥给你剁了他!”抡起开山斧,上前两步,眼看真要往翟骊身上招呼过去。   阿鹿大惊失色,斜刺里冲过来,伸出双臂挡在翟骊面前,道:“大哥不要啊!我跟他回去!”   话一出口,身后的翟骊低下头,嘴角轻轻地笑了。朔天板斧在他们身前两寸收住,撤了手,也高兴道:“真的?”   阿鹿点点头,却忽然觉得不对劲。看了看嫂子,嫂子笑得心满意足的样子,向她点着头。阿鹿转身看了看翟骊,再看了看朔天,忽然明白了过来,气道:“好啊,你们合起伙来骗我是不是?”转身快步跑去,蓝珠拉也没拉住。   几个人同时喊了起来。白依道:“阿鹿,别跑,你不能跑!”   阿鹿跑了几步,也想起自己有着身孕。一跺脚,也没回头,加快脚步往远处走去。   只听得马蹄声由远而近,见一人白衣黑马,矫健无比。从远处后方跑过来,往阿鹿的方向追了过去。不用问,这人肯定是那什么大将军北朗了。   翟骊见状急了,拼命扭着身子,朝朔天道:“哎,快放了我!”   朔天看向他,没好气地道:“放了你?真以为老子跟你演戏呢!要不是为了阿鹿,我早把你剁碎了喂狼了!不绑你两个时辰,老子出不了这口气。”迈步走了,身后的人也撤了。   朔天正想派人去追阿鹿回来,白依却道:“算了,让他们去吧。你也别生气了,他们的事,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。”朔天叹了口气,和白依一起回去了。   说是绑两个时辰,也不是真的追究。朔天走了之后虎威他们就过来,七手八脚地将翟骊解开了。翟骊想要骑马去追,可是哪里还有人影?不甘心地一跺脚,只好去阿鹿营帐守株待兔,等她回来。    ☆、北朗   北朗追上了阿鹿,阿鹿听见马蹄声正要发怒,见是他来了。事情跟他无关,也不能迁怒于人,只道:“你怎么来了?”   北朗下马跟上她,道:“阿鹿,谁欺负你了?”   阿鹿道:“还不是他们那群人,蓝珠通风报信,连哥哥嫂子都一起帮着外人骗我……”叹了一声:“不说这些烦心的了。”郁郁不乐,向前走去。   北朗在她身边缓缓跟着,也没有开口,就那么静静陪着她。两人走了很远,走到一处小湖泊边。阿鹿刚要坐下,北朗却脱下外衣铺在草地上,才扶她坐在上面,自己坐在一旁。   阿鹿看着北朗,心中一叹。那人什么时候也能这么细心呢?阿鹿望着湖面,呆呆发怔,听见北朗道:“你小时候不开心了就喜欢来这里,记得么?”   阿鹿一笑,道:“是啊,我怎么没发现?”她这才发现自己又来了这湖边,刚才并不是故意的,只是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这里。   北朗微笑道:“有一次你想推我下水,结果自己掉湖里了,还是我和蓝珠把你捞上来。你还吓唬我们,谁也不许说出去。”   阿鹿笑了,道:“有么?我怎么记得是蓝珠掉下去了……其实这湖水一点都不深,只是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小,所以才吓得要命。等长大了才发现,其实一站就站起来了。”山河草木,从来没有变过,也许变的只是人而已。   两人都笑了笑,北朗的笑容却渐渐消失去。良久,默然道:“听说,你有身孕了?”   阿鹿低下头,转过脸去。也是良久,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   北朗道:“那你……要不要跟他回去?”   阿鹿一叹,道:“我不知道……阿朗你说,我要回去么?”原本她真的不想再跟义渠那边有任何瓜葛了,可是这个孩子,让她不能不面对翟骊。   北朗心中一痛,这个问题,让他怎么回答?她会这么问自己,显然是把自己当成最亲近、最信任的人,但并不是爱人。   北朗道:“不管你做什么决定,我都支持你的。”顿了顿,道:“如果你不愿意回去,我也会照顾你和你的孩子一辈子。”最后这句话,却说得极为卑微。   阿鹿心里很乱,这么些年,其实她不是不知道北朗对她的心意。翟骊就像一只野马,一阵来去自由的风,永远让她伸手去捉,让她捉摸不定。而北朗就像眼前这篇宁静的湖,不论什么时候来,他永远都在那里。但是现在,她真的没有力气再去面对一颗赤诚的心,没有办法再去接受一个人的爱。   北朗看出阿鹿面有难色,忽然洒脱一笑,又说起了别的,引开话题。一下午,再也没说过这些事情。直到阿鹿心情好了,两人才起身回去。   夕阳西下,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。北朗知道阿鹿累了,让她侧身坐在马上,牵着马缓缓而行。其实,他很想再像以前一样,在她的身后共乘一骑,但终究还是没有上马去。从她九岁一直到出嫁,他唯一的一次缺席,就是她出嫁那天。原本作为首席侍卫,应当由他领队送嫁。可是北朗生了急病,最后才换了人。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病是怎么弄出来的,因为让他怎么眼睁睁看着她去嫁给别人?而现在,要他再一次将她送回别人身边。难道真的是欠她一次,终须补还吗?   走到大营外面,阿鹿下得马来,没有直接回自己那去。一想翟骊肯定等在那里她就头疼,她现在不想看见他。   阿鹿对北朗道:“你回去吧,我去看看母后。”北朗点头,与她告别,牵马回营了。   阿鹿走到母后那里,一掀帘子,走了进去。见嫂子白依也在里面,正陪着母后说话。阿鹿看见白依,转身欲走,白依却起身拉住她,笑道:“好妹子,别生气了,嫂子跟你赔不是。”   阿鹿看着她,恨恨道:“我早该想到,这样的鬼主意,除了嫂子你,还有谁想得出来?”   白依笑笑,道:“好啦,你别走,我走还不行?母后今天精神特别好,刚刚还跟我念叨你,你在这陪母后说说话。”果然走了出去。   阿鹿走到床前坐下,老太太见了她,笑道:“阿鹿,你有啦?”   阿鹿也不知道是别人告诉她的还是怎么,点了点头。   老王后甚为喜悦,笑道:“你的男人呢?叫他来见见我。”   阿鹿也笑了,道:“您老人家见他干嘛呀?他就会惹人生气。”   老太太正色道:“他是我们东胡的女婿,我见见他不行么?”   阿鹿无奈一笑,也没搭话,只听老王后喃喃道:“其实女人一辈子啊,就是找个男人,嫁给了他,生孩子,把孩子拉扯大,吵吵闹闹的,一眨眼就过去了。换一个人啊,也是这么过。”阿鹿见她神智清明,不像是说胡话的样子,心中一时感慨,说不出什么滋味。   老太太道:“我知道小阿鹿心里,还是放不下那个野马驹子是不是?”   阿鹿嗔道:“母后,你说这些干什么?”   王后笑道:“孩子心里想什么,做娘的最知道了,将来你有了孩子你就明白。孩子都来了,还能真不理他的爹吗?”   阿鹿伏在母亲身边,母女俩说了好久的话,心里渐渐有了答案。天已经快黑了,她回到自己的营帐,老远就看见一大群人围在那里,急忙加快脚步走过去。拨开人群,竟是翟骊和北朗厮打在一起,周围有义渠的士兵和北朗麾下的将士,都在给各自的主子加油呐喊。   阿鹿心中一怒,一日里就不能让她有片刻消停么?阿鹿知道别看北朗长得俊秀,真动起手来恐怕不会比翟骊差。果然,翟骊似乎稍微有点落了下风的样子,阿鹿心里一急,大声道:“别打了,都住手!”北朗见她来了,立刻罢手。   翟骊一分神,身后的扑天却忽然飞了起来,向北朗面上啄去。北朗闪身,幸好没伤了眼睛,只是脸上擦出了一道血痕。翟骊哈哈大笑,竟是连扑天都向着自己。方才,他等了大半天阿鹿还没回来,无聊便进去带扑天出来放风。却看见北朗牵着马回来了,上前逼问阿鹿哪去了。言语当然不客气,北朗也没什么好脸色,双方就动起了手来。   阿鹿急忙喝住扑天,上去看了看北朗的伤,似乎很心疼的样子。背对着翟骊,侧面冷冷道:“我母后要见你。”   翟骊道:“见我?”   阿鹿点了点头,径自给北朗擦面上的血。北朗却连连挥手,示意自己来,不想在翟骊面前示弱。   翟骊看了一会儿,见阿鹿将手帕塞给北朗,带着扑天转身走了。见阿鹿经过他身边,看也不看自己一眼,赶忙道:“我不认路。”   阿鹿一顿,微微回首,也没看他。跺了跺脚,又继续向前走。翟骊知道她给自己带路了,心满意足地跟在后面。   阿鹿把翟骊带到母亲的营帐外,板着脸道:“进去吧。”   翟骊拉住她的手,道:“你不进去?”   阿鹿道:“我才不跟你一起。”想了想,还是跟他进去了。   阿鹿走进去,唤了声:“母后。”翟骊也叫了一声,微笑道:“母后,我是翟骊,我来拜见您老人家了。”   老王后慈祥地笑着,道:“好好好,快过来,让我瞧瞧你。”   两人走近了些,王后老眼昏花,仔细打量着翟骊,笑道:“生的真是俊,难怪我家阿鹿那么喜欢你。”   阿鹿笑嗔道:“母后,你说什么呢!”   王后却道:“阿鹿啊,你回去吧,我跟你的野马驹子说说话。”   阿鹿气极反笑,母后跟他有私房话,倒是要赶她走了?看了看翟骊,一跺脚,走就走。刚要出门,想了想,低声对翟骊道:“我母后犯糊涂,你不许在她面前胡说八道。”翟骊笑了笑,目送她出门。   阿鹿回到营帐里,把扑天送回木架上拴好,道:“回头收拾你!”蓝珠在一旁,此时才敢上前道:“公主,让蓝珠来吧?”   阿鹿看了看她,道:“还有你一个,回头我一起收拾!”蓝珠知道她不生气了,嬉皮笑脸,帮她喂鹰。阿鹿也笑了,道:“明天就找个人把你嫁了,我身边也少个叛徒。”    ☆、夜饮   晚上,阿鹿正在自己帐里准备休息,翟骊却蹭了进来。   阿鹿道:“你来干嘛?”   翟骊道:“没地方睡,求你收留。”   阿鹿笑道:“不留。”又道:“他们不是都帮着你么,去找我哥哥嫂子给你安置去。”   翟骊道:“我哪还敢去找你大哥?”说着也不由得笑了,喃喃道:“你要是不肯收留我,我只好再去找北朗将军了。”   他是说“再去”么?阿鹿道:“你又去找北朗了?”心中一叹,这男人要是吃起醋来,简直比女人还厉害。   翟骊点点头,道:“放心,这次我不是去找他打架的。”   阿鹿别过脸道:“你倒是敢,再敢胡乱动手,我让扑天一人一下,把你们俩都啄成瞎子!”扑天很配合地“嗷”了一声。   翟骊笑道:“扑天才不会啄我呢,今天你也不是没看见,它多向着它亲爹我。”   阿鹿也被逗笑了,道:“外面睡去。”把枕头朝他一扔,躺了下来,背对着他,拉过被子盖上。   翟骊也没再说什么,径自走到侧帐去,在床上躺下来,却怎么也睡不着。阿鹿的帐篷外有两个侧帐,一个住着蓝珠,而这里,大概就是北朗做侍卫时住的地方吧?翟骊躺在北朗躺过的床上,脑子里,一直回响着今天晚上他们说过的话。   今日他从老王后那里出来,先回了虎威他们那里,吃了点东西,又抱了一坛酒,找到北朗的营房去。对守卫的兵士道:“找你们将军。”士兵都知道今日是他害将军被鹰啄了,但他是远来是客,又是义渠大王,不能显得小气,也进去通报了。   不一会儿,北朗出来了,看了看翟骊,道:“有事?”   翟骊晃了晃手里的酒坛,道:“跟你喝两杯。”   北朗也看了看他,一伸手,道:“请吧。”   翟骊却没进去他的营帐,道:“你这里人多,咱们换个地方。   北朗没有说话,倒也走了过来,前方带路。二人走远了些,在大营外面坐下,有随从拿来了案几油灯和碗盏,替他们摆好。两人就这么以天为盖,席地而坐。在空旷的草原上夜下对酌,倒也别有滋味。   翟骊先倒上了酒,举杯道:“你我不打不相识,我翟骊看得起你,敬你是条汉子。来,敬你一杯。”   北朗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,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客气,也举杯道:“干。”   一杯下肚,翟骊也不说话,又斟满道:“再来。”   北朗也不惧,两人就那么一杯接一杯,一连干了七八杯酒下肚,心里都憋着劲。   翟骊笑道:“将军好酒量啊,我翟骊这么些年,在草原上还没遇到对手。看你长得这么秀气,想不到打架不含糊,喝酒也不差。”   北朗也笑了,道:“义渠王你也不差。”两人静静对视,一齐大笑起来。草原上的汉子,交情都是打出来的。此时他们两人,也有惺惺相惜之意。   酒过三巡,一坛酒也快空了,翟骊道:“你我都是男人,有话就不藏着掖着,你想必也知道,我找你来是做什么。”   北朗见他果然先礼后兵亦道:“如果是为了阿鹿的事,你就不必说了,你把我北朗当成什么人了?”他自问光明磊落,与阿鹿也是清清白白,从无越矩。   翟骊微微眯眼道:“阿鹿也是你叫的么?”   北朗道:“从小她就叫我阿朗,让我也叫她阿鹿。都叫了十几年了,还要经过你同意么?”   阿朗?好生亲切啊,翟骊想到阿鹿对自己,从来没这般亲昵的称呼,心里一醋,又狠狠灌了自己一碗酒。   半晌,翟骊道:“也罢,这么些年,多谢你照料她。但她早已经是我的女人,以后,便无需劳你费心。”   北朗道:“她并没有决定要跟你回去,你别得意的太早。更何况,你让她吃的苦还少么?你又凭什么保证,这次她跟你回去,不会像以前一样?”   说到这里,北朗有些激动,可能酒劲上头,颇为白皙的面上有些发红。翟骊也心中激荡,   道:“那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情,与你无关。”   北朗大声道:“你都负了她两辈子了,还想再负她吗?”   翟骊一窒,酒也醒了不少。见北朗神色飘忽,也有些后悔,好像不该说出这句话。   翟骊沉声道:“这件事,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阿鹿自前世而来,这件事,她连蓝珠都不曾告诉,难道告诉了他么?   北朗不答,翟骊手伸过桌子揪住他的衣领,道:“她连这个都告诉你了?”   北朗挡脱了他的手,叹道:“你若真的了解她,就该知道,她怎会告诉我这些?”   翟骊心中犹存疑,盯着北朗,见他不像是说谎,默默不语。一个念头在脑子里闪过,翟骊道:“难不成,你……”   北朗的神色也平静下来,道:“她能追随你而来,我为何不能追随她而来?”到了这个地步,也不怕实话告诉他了。   翟骊震惊,过去他从来不相信这草原上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存在。但是一个阿鹿,现在又一个北朗,让他不能不心惊。此时他看着北朗,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。原来他对她的痴情,竟到了如斯地步。   北朗道:“前世我最后悔的,就是在她去咸阳偷尸骨的时候没拦住她。也没陪在她身边,让她孤身涉险。”   半晌,翟骊道:“你还知道些什么?”   北朗摇头叹道:“这一次我回来时,她还是已经嫁给你了。我也是这回才知道,她也是逆天改命。”因为阿鹿的事情,已经跟以前不同了。   翟骊沉默不语,只听北朗又道:“每一次扭转前事都会付出代价,甚至有性命之忧。她一定是死里逃生,才换来了你的今日吧?”   翟骊忽然明白了好多事情,那一年在雪谷,还有上次的蛊虫,果真都如北朗所说。他真的好恨自己,就算是现在把命给了阿鹿,也弥补不了她万一。   北朗也沉默良久道:“我说这些,不是为了我自己,也请你不要告诉阿鹿,让她徒增烦恼。”他不想她因此而同情自己。   北朗苦笑了笑,道:“我的事情微不足道,只是我想让你知道,你究竟有多对她不起。”   北朗干了最后一杯酒,起身走了。翟骊却久久坐在原地,似乎陷入沉思。   这次,他一定不能,再负了她。    ☆、画绢   次日清晨,阿鹿出去的时候,就看见翟骊已经站在外面等她了。洗去了昨日的风霜,神采奕奕。看见她,笑着迎上来:“阿鹿,你起来了?去撒鹰还是放羊?”   阿鹿不由得笑了,道:“干嘛啊大王?”   翟骊道:“我陪你去啊。”他不陪,怕有别人陪了。   阿鹿道:“这可担当不起。你义渠王魅力太大,我怕你去了,来的人太多,到时候羊跑了我还得满处去赶。”   翟骊笑了,神神秘秘道:“我有东西给你看。”阿鹿怎么问他也不说,只好由他跟着去。   两人牵着马,把羊赶到草原上,其实阿鹿有了身孕之后就不日日来放羊了,偶尔放放也不去很远,就当是四处走走。两人许久都没有这样并肩而行,一时谁也没有说话。   终于,阿鹿停下来道:“你有什么宝贝,可以拿出来了吧?”   翟骊笑了笑,从怀里拿出一块白色的绢帛,递给她。   阿鹿道:“这是什么?”   翟骊道:“给你的回信。”   阿鹿想起自己给他写过一个字条,但是他居然能写得出回信,倒是第一次听说。阿鹿打开绢帛,只见上面未着一字,只画着一幅画:一匹黑马、一匹花鹿并肩而立。二者依偎在一起,神态极其亲昵。   阿鹿不由得失声笑了,又故意板起脸道: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   翟骊眨眼道:“你知道的阿鹿。”她当然知道。   阿鹿轻笑道:“还会画画呢,本事不小啊。”   翟骊得意道:“本王平生第一次画画就是给你,画废了二三十张呢。怎么样,你喜欢吗?”   阿鹿又细细看了看那图画,只见黑马画得高大威猛,栩栩有神。而相比之下,那花鹿却瘦瘦小小的,颇为拙劣。笑道:“怎么把你自己画得那么好,把我画得这般难看?”   翟骊道:“哪有!这鹿可比马难画多了,我天天跟马在一起自然好画。就是你这小鹿难为人,这张已经是最好的了。”   阿鹿笑笑,翟骊却拿捏起来:“不要算了,还给我。”作势向她手里抢夺。阿鹿笑着,跑了起来,两人在草地上追打嬉闹着。   翟骊忽然一拍脑袋:“我怎么忘了,你可跑不得。”忽然一步跃至阿鹿身前,阿鹿惊呼着,被他一把打横抱了起来。   阿鹿道:“干嘛呀,放我下来。”   翟骊道:“不行,你不能跑。”抱着她走了起来。   阿鹿无奈道:“我不跑就是,你放下我。”   翟骊大声道:“那你跟不跟我回去!   阿鹿也喊道:“不回不回不回!”挣脱了下来,往前走去。   她走出老远,却见翟骊还呆呆站在原地出神,喊了他两声也没反应,只得又走回去。这一招,从前多半是她跟他使,怎地他也学会了么?   阿鹿拍了翟骊一下,道:“你怎么啦?”   翟骊却神色郑重,道:“阿鹿,我有件事要跟你说,昨天……”   阿鹿接口笑道:“是啊,昨天,我母后跟你说什么了?”   翟骊一愣,接着笑了:“母后慈祥,那是我跟她老人家之间的秘密,怎能让你知道?”   阿鹿噘嘴道:“不说就不说。”   翟骊收起笑容,又变回刚才的样子,道:“我要说的不是这个,是……北朗的事。”他思前想后,实在是太难受了,还是决定告诉阿鹿。她应该知道一切,他也不想胜之不武。   阿鹿神色也疑惑起来,道:“北朗,怎么了?”他怎会主动跟自己说起阿朗的事,还是这副表情?阿鹿隐隐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。   翟骊深吸一口气,道:“北朗,他跟你一样,是从……前次来的。”他说的前次,阿鹿自然明白。   阿鹿惊讶道:“你说什么?”   翟骊点点头:“是真的,他不让我告诉你。”   回忆闪现着,阿鹿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:为什么北朗和上次也不一样了,他成了将军,他娶了妻子……特别是他的亡妻,阿鹿打听过,那姑娘名叫红连,也是自己家里的侍女,大概是母亲身边的。她记得那姑娘前世也十分倾慕北朗,母亲曾想把她指给他,被北朗拒绝了。阿鹿当时还打趣,要不然换成蓝珠?红连先天患有不足之症,加上思郁成急,几年之后就病死了。想必这一次,北朗是想补偿她吧?明知道她命不久矣,还娶她为妻,完成她心愿。想到这里,阿鹿也为北朗的善良感动。   翟骊见她出神,轻声唤道:“阿鹿?”   阿鹿回身,呆呆道:“嗯?”   翟骊道:“他是随你而来,只是时间晚了,所以没阻止你……嫁去义渠。”他真是庆幸,如果北朗再早一点,阿鹿说不定就不会嫁给他了。   阿鹿道:“你说什么?”方才她只想着红连的事,忘了去想事情本身,北朗为何而来?原来他,也和自己一样,带着巨大的执念。他对自己的痴心,就像自己对翟骊一样么?阿鹿太感同身受了,她太清楚扭转前事的代价。不同的,北朗却对她只字未提。阿朗啊阿朗,你还有多少事情没告诉我?   翟骊见阿鹿面上神情,道:“你别太激动了。我告诉你,只是心里不坦荡。”比起北朗,他所做的真的太少。但是现在阿鹿已经有了他的孩子,他心里也矛盾的很。难道真的要让他的孩子去管别人叫爹么?   阿鹿忽然道:“回去吧。”   翟骊道:“什么?”见她对北朗的事情不发一言,心里突突的没底。   阿鹿只是面露疲倦之色,道:“我累了,回去吧。”羊放开了也不用看着了,回头让羊倌来赶羊就好。   翟骊道:“好。”打个口哨,马儿便跑了过来。扶阿鹿上了马,自己也翻身上去,将她抱在怀里,催马稳步缓行。他心中有些慌乱,有些想让别人看见,像宣誓主权一般。   昨天北朗是牵着马送她回来的,翟骊却是共乘一骑。阿鹿倚着身后的人,心里百感交集。那一年她在雨里走丢了,翟骊找到她,也是这么带她回去的。在他的怀抱里,真的让人无比心安。可是阿朗呢?他对她也是一般痴爱。阿鹿有些恨翟骊告诉了她这些,又无比感激。要不然,她永远也不会知道,另一颗赤诚的心,在为她跳动,为她守护。    ☆、归去   两人回到营地,阿鹿说想自己呆着,翟骊也只能回虎威他们那去。傍晚,阿鹿却去了北朗的军营。   北朗见到阿鹿,很开心地道:“阿鹿,你怎么来了?”   阿鹿却兜头就是一巴掌,怒道:“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情?”   北朗被打懵了,故作镇定道:“什么事情?”   阿鹿咬着嘴唇,再也忍耐不住,扑进北朗怀里痛哭起来。北朗一惊,看了看四下,幸好都是士兵走来走去,没什么人看见他们。   北朗轻轻抚着阿鹿的头发,柔声叹道:“你都知道了?”翟骊果然,还是告诉了他。北朗心中,也十分钦佩翟骊的坦荡。   阿鹿点点头,呜呜咽咽:“阿朗,你怎么那么傻?”跟她一样傻。   北朗笑了,道:“阿鹿,别哭了。”能让阿鹿为他流一次眼泪,他已经十分欣慰。他当然知道这些眼泪只是心疼,而不是爱。其实昨晚对翟骊说出一切之后,他就轻松了好多。阿鹿已经付出了那么多,终于换来了今日她应得的一切,他还要再做些什么?只要她幸福,他真的已经不重要。   阿鹿泪眼道:“北朗,对不起……”她知道这句话有多苍白,可是除了这个,她还能说什么?   北朗却笑了,他的笑容,还是那么令人温暖,忽然道:“阿鹿,回去吧。”回到他身边。   阿鹿愣住了,北朗道:“我不让他告诉你,就是不想让你为难……我知道你心里不曾有我,你已经苦了两世才有今天,千万别再违拗你自己的心意。”   阿鹿还能说什么呢?北朗又笑了,道:“能不能不要这样看着我?好像我很可怜一样……”这个笑容,却掩饰着什么。   阿鹿也笑了,久久对视,终于又拥抱了北朗一下,低声道:“阿朗,谢谢你,谢谢。”   入夜,阿鹿再回到自己的帐房,心里已经无比安宁,无比平静。破天荒地,翟骊一晚上都没有出现,直到第二日她在山坡放羊时,才看见他骑着黑马飞驰而来。方才人影还小小的,很快就到了近前。阿鹿低下头笑了,有些恍惚。他策马奔向自己的样子,实在太动人。   翟骊到了面前,却马不停蹄,直接一俯身,一手将她捞到自己的马上,横放在面前,策马疾奔。   阿鹿只能侧身抱紧了他的脖颈,道:“你这是干嘛啊。”   翟骊面不改色:“回义渠!”他知道她昨天去找北朗了,他强忍住晚上没去找她,但是今天实在是等不下去了。他想给她些时间考虑清楚,又害怕知道答案。   阿鹿气极反笑:“就这么走啊?义渠好像在那边吧。”下巴扬了扬,向他们身后一指,轻笑道:“大王你跑错方向了。”   翟骊一听,才反应过来,刚才没有拨转马头,心中一气,勒马停步。翻身下马,说是下马,手一滑,倒不如说是直接从马上掉下去的。   翟骊出丑,心中一恨,闷闷不乐地往前走,阿鹿只能自己跳下马。他这马本来就比别人的高一头,此刻她又不能像从前一样跳上跳下,费了不少力气才慢慢下来。   翟骊走出好远,刚想起阿鹿还在马上,有些后悔。转身想要回去扶她,却看见她已经自己下来了。又别过脸,却站在原地,等她过来。   阿鹿走到翟骊身边,轻轻摇头笑道:“唉,堂堂的义渠大王,下个马却下得如此狼狈,幸好这里没有别人,要不以后可怎么做人。要是两军阵前这么滚下马,仗还有得打么?”   翟骊被她嘲笑,黑着脸不说话。   阿鹿又自顾自道:“大王马上翻身捞人这一手倒是漂亮得很,熟练的很啊。你这么捞过不少女人吧?”   翟骊挑眉道:“这个自然。”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,脸色一变。看阿鹿确是笑吟吟的,一点也不生气的样子。   翟骊忽然抓住阿鹿的手腕,将她拉到身前,道:“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?再不回去我把你绑回去!”   阿鹿眼波流动,道:“本事真大,就会跟女人耍狠,有话能不能好好说么。”   翟骊放开了她,忽然笑了,将自己的左腕伸到她面前,把护腕往上推了推,道:“你不说我还忘了。王妃,我倒要问问你,这是什么?”   阿鹿一看,竟是自己当初过蛊时划下的十字。她当时以为自己会死,这一举就大胆孤绝,现在却给他留下了话柄。   阿鹿脸红了红,别过脸道:“当初为了救你,把蛊虫过到我自己身上时划下的。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。”   翟骊笑了:“这过蛊也只需一刀即可,你为何划了两刀?”   阿鹿噘嘴道:“我心里恨你,多划一刀解气不行么?”   翟骊“哦”了一声,夸张地点点头,忽然拉起她的右手,掀开衣袖。阿鹿挣扎着,却哪能从他手里抽得出手?只见阿鹿皓腕之上,内侧果然也是一模一样,浅浅两道十字伤痕。因为当初两人的伤处接触了引蛊的药粉,是以疤痕不消。而翟骊左手背上,许多年前被某个尖利的金钗刺出的伤痕,早已经不见踪迹。   翟骊笑得更开心了,却一本正经道:“划我两刀解气也就算了,却为何连你自己也多划一刀?难不成王妃气性太大,光拿我解气不过瘾,还得拿自己出出气么?”   阿鹿狠狠踩了翟骊一脚,抽回手腕,跑出几步不理他了。   翟骊赖皮兮兮地跟上来,却见阿鹿粉面含春,哪里是生气的样子。翟骊心里有谱了,拉住她停下,双手握着她纤瘦的肩膀,认真地道:“阿鹿,跟我回去吧。回去做我翟骊的王后,以后我义渠,只有你一位王后。”   阿鹿望着他的双眼,看见他笑意盈盈的眼中,她自己浅浅的倒影。没有笑,可是眼里已经有了笑意。这一次,她能清楚地看见,他的眼睛里,是满满的青色,满满的爱。   阿鹿笑了,道:“你不说我也没想起来,你还欠我哥哥一件事情要答应我呢?你要是敢赖账,我让哥哥剁了你。”   翟骊笑道:“本王生平不抵不赖,你说吧,第三件事情,是什么?”   阿鹿环住他的脖子,在他耳边低声微笑道:“我要你,跟我一起,去拜长生天。”    ☆、尾声   几日后,一行人启程回义渠。阿鹿拜别了母后、兄嫂。出发时,北朗也来送行了,对翟骊笑道:“你若是再敢负了阿鹿,别看你是义渠大王,我照样带着兵去灭了你。”   翟骊也笑了,一手拥着阿鹿,一手在北朗的胸膛上亲昵地捶了一拳,道:“北朗将军倒真是拿得起放得下,这份潇洒,翟骊佩服得很。来日再会,自当与你大醉一场。”两人相顾大笑,阿鹿也笑了。   翟骊与阿鹿回到义渠,在草原上举行了盛大的婚礼。素服花冠,祝祷起舞,迟到了两辈子的一切,终于一样都不少了。两人将手腕上的伤痕重新割开,将血液滴进酒杯中,交换饮下。从此终于圆满,再无遗憾。一世相思,两生流离,此刻她,终于与他站在一起,并肩立于长生天之下,再不分离。   几个月后,阿鹿平安产下孩子。似乎真是长生天要补偿她,竟是双生胎,一男一女,都极为健康可爱。翟骊的预言没落空,阿鹿的心意也圆满了。长子取名翟鹰,女儿取名翟鹭,都是翱翔在长天之上,最自由的鸟儿。   隔了一年,阿鹿又生了一个小女儿。身体虽没有哥哥姐姐壮健,模样却更楚楚动人。因为她降生那夜繁星满天,便取名翟星。愿她一生平安喜乐,伸手摘星亦能如愿。翟骊嘴上说不喜女儿,心里对这两个小女,特别是星儿疼爱得不行。竟夜夜亲自哄她入睡,是哥哥姐姐都没有的待遇。   这夜,翟骊将星儿哄睡,轻轻放在小床里。自己临上床前,还依依不舍地看了好几眼。   阿鹿笑道:“父王,睡觉了。”   翟骊笑了,躺了下来,道:“星儿几时才能会叫父王呢?”   阿鹿道:“早了呢。鹰儿和鹭儿都是奶娘带下去睡,星儿倒好,日日让你抱在怀里舍不得放下。这般偏心,等他们长大,该吃醋了。”   翟骊笑道:“都是我的孩子我一样疼,只是星儿……”又看向摇篮那里,道:“从我看见她第一眼,不知怎么就那么……”实在描述不出那种心情,阿鹿却已经懂了。   阿鹿叹道:“唉,你翟骊还能抱着孩子,这画面以前我想都想不出来。你这温柔,就不能多给我一点么?”   翟骊还是望着小床,阿鹿道:“你对星儿这么好,我也会吃醋呢。”   翟骊笑了,终于收回眼神道:“都做母后的人了,还跟孩子吃醋。你不是说你喜欢女儿么?等她们长大了,肯定孝敬你。”   阿鹿叹道:“你也说了,女儿终有一天要嫁人么。”   翟骊也一黯然,道:“以后若非草原上最出色的儿郎,别想靠近我星儿一步。”心中忽然又盼着女儿们慢点长大。   阿鹿笑道:“当初你不也是这么娶走了人家的女儿么?因果循环,也会有人娶走你的女儿。”   翟骊又笑了,道:“我跟他们怎么一样。当初整个草原上,能配得上你东鹿公主的,有谁比得上我?咱们星儿现在就是小美人胚子,你说她长大了得美成什么样?到时候,只怕提亲的人将我义渠草原都踏成沙漠了。”   翟骊还在得意,阿鹿却担忧道:“女子生的太美,恐怕会命途多舛。最好她是个小傻瓜,否则真不知会如何。”   翟骊道:“有你这么聪明的娘,她一定不差。”   阿鹿幽幽叹道:“千万别跟我一样,嫁给个野马驹子,一辈子不得安宁。”   翟骊忽然侧过身来,道:“你说什么?”   阿鹿一点他的鼻子,笑道:“说你是野马驹子,不对么?”她此时再也不用背对着他,独自度过漫漫长夜。   翟骊若有所思道:“虽然呢,本王已经有了三个孩子,可是儿子只有一个。作为大王,怎么只能才一个王子?”凑过来,低低笑道:“阿鹿,再给我生两个儿子,好不好?”   阿鹿道:“你真以为我是母马啊?最好儿子不像你,否则一个二个全是小马驹子。”   翟骊道:“我儿子不像我像谁?你把我的后宫都散了,这个任务,只能交给你一个人了。”手上已经不规不矩起来。   阿鹿嬉笑着,道:“大王若是喜欢,就再招些美女回来也无妨,本王后心胸宽广大度,不会跟她们置气的。”   翟骊佯怒道:“好啊,这是你说的,我明日就去招……”俯下身,地地笑道道:“今晚先享用了你。”嬉闹间,枕边的手帕掉了出来,正是那年,翟骊给阿鹿画的回信。黑马花鹿,亲昵如斯,不曾褪色。   阿鹿笑道:“唉,我本是只小花鹿,这一生却跟你这个野马驹子拴在一起,再也分不开了……”只因她已找到这人世间,最大的幸福。这一生,终于再无遗憾……   (全文完)    ☆、番外 乱室   那日拜了长生天之后,又是盛大的欢聚庆典,很晚才散去。翟骊与阿鹿回到营帐,走着走着,翟骊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:“哎,今晚去我寝宫吧?”   阿鹿笑道:“怎么?”见翟骊有些怪怪的,似乎极力阻止她回自己那里,心下起疑。加快脚步进去,一看见眼前的场景,却惊呆了:   烛火倒是亮着,火盆也生好了。只见四处桌倾椅塌,瓦碎盆破,箱子被翻得乱七八糟,有些衣服被扔在地下,有些脆弱点的东西直接砸成齑粉了。简直像七八个人在这里打过一架一样,一片狼藉,惨不忍睹。除了床上还能呆人,别处几乎没法下脚。   阿鹿又惊又怒,道:“这是谁干的!”   翟骊干笑两声,装糊涂佯怒道:“对啊,胆子也太大了!“   阿鹿看着他,脸色越来越不对。心中一想,能在她这里作乱的,估计也只有他了。   阿鹿指着他道:“是你?”   翟骊干咳一声,看向别处道:“那个……”   阿鹿又急又气,捶打着他道:“好啊你翟骊!我……”一口气没上来,腹中略一抽搐,捂住小腹,倒吸了一口冷气。   翟骊好容易找到个完整的垫子,赶紧扶她坐下,道:“你别动气,我……”见阿鹿黑着脸不理他,大大咧咧道:“我那天不是生气嘛,你走了也不和我说一声,外面的话传得那么难听,我……”眼角瞅着阿鹿,越说声音越低。   阿鹿冷笑一声,道:“所以你就把我这里砸了?哈哈,是谁在背后嚼舌根,让他说来给我听听啊!”砸了也就算了,居然连收拾都不收拾一下,就这么迎接着她回来,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。   翟骊道:“我哪顾得上这个,早都忘了。”那几天婢女都叫他赶出去了,估计他走了也没人敢进来收拾。他也没放在心上,直到刚才,阿鹿要进门前才想起来。   阿鹿气乐了:“难不成,你那几天就睡在这里?”   翟骊点头,阿鹿无语。睡在这么一大堆破烂之中还安之若素,也只有他了。阿鹿舒服了些,站了起来。翟骊扶着她,在碎片里小心地走。   阿鹿指着像呕吐过一样的箱子,道:“你砸东西就算了,翻箱子做什么?”俯身捡起了两件衣服,随手叠好。   翟骊道:“找东西来着。”   阿鹿奇道:“大王你找什么啊?”平时他的心大的很,东西从来不自己找,都是要什么阿鹿给他取来,他自然不知道什么东西放在那里。   翟骊道:“找笔墨啊。”得意洋洋:“不然怎么给你画画?”   阿鹿放下衣服,又看了看矮几那边。这室内唯一尚完好的就是这床边的矮几了,上面还放这些绢帛和笔墨,地上更是一条条撕碎的绢帛碎片。   阿鹿走过去,看见这些东西,就仿佛就看到了翟骊在这里攥着笔,趴在灯下写写画画的样子,不由得笑了,道:“你就是在这画的?”   翟骊笑道:“对啊,你是不知道啊。从小我一坐在桌前,对着这些笔笔墨墨就难受。要不是母后和老巫非要教我认字……”   阿鹿摇了摇头,笑叹一声,走了过去坐下,见果真有好多画废了的残品四散掉落。翟骊的大手笔,虽说都是画一鹿一马,但是每一幅都不一样。有的鹿大马小,有的马正鹿斜,但整体上马都比鹿画的好看一些。阿鹿先前还觉得那画作拙劣,跟眼前这些一比,简直不能再好看了。   阿鹿对着那些绢帛笑了,翟骊见她展颜,也笑了。阿鹿翻看着,忽然瞥见有些碎片上似乎有些零碎的字迹。她捡起一片,上面是些什么“思汝”、“若急”。字迹倒还可以,可她再想细看时,已经被翟骊急慌慌地抢过去了。   阿鹿站起来,笑道:“你给我看看。”难不成是写给她的情信?   翟骊坚决地道:“不行!”一面说,一面将有字的碎片都拾起来,揉成一团,扔进火盆里,面色有些不易察觉的不自然。   阿鹿笑道:“原来大王是写信不成,才给小妃画画的?”   翟骊道:“是又怎么样。”   阿鹿甜甜笑着,道:“我开心啊。”   翟骊却觉得她是在笑自己,脸色慢慢沉了下来。   阿鹿也收住笑容,探头望着他:“你生气啦?”   翟骊:“哼。”   阿鹿笑着摇晃他,道:“好啦,别生气了。”   翟骊也是装的,笑了出来,忽然一把抱起她,放在床上。   阿鹿知道他想干嘛,低低笑道:“不行呢……”   翟骊也低笑道:“已经三个月了,我问过无妨。”   阿鹿惊笑道:“你问谁的!”   翟骊道:“虎威。”虎威早年也娶了妻子,如今已有两子。   阿鹿一脸黑线,翟骊手上已经开始解衣服。   阿鹿嗔道:“不行。”   翟骊道:“知道我这几个月多想你么?”实在忍不了了,如果以后的七个月都是这样,让他怎么办?”   阿鹿见他可怜兮兮的,心也软了,道:“那……你轻些。”   翟骊应声而至,低低笑着,在她耳边呵了一口气。   阿鹿喘息着笑道:“这么乱,亏得你也有心情。”   翟骊道:“今日才拜了长生天,怎么没心情?”   阿鹿推他道:“去把灯熄了。”   翟骊笑着下地,将灯都灭掉,低低笑道:“孩子都有了还害羞什么?”   阿鹿将枕头朝他扔过去,然后枕头又飞了回来,跟着他的人。   翟骊笑道:“我知道的,其实你比我还想……”意乱情迷之间,忽然感觉阿鹿踹了自己一脚。猝不及防,竟被踢下了地。   阿鹿裹起被子,道:“把地上给我收拾干净了,没收完不许睡!”   翟骊闭目,心中叫苦。于是,只能收拾到半夜,困得累晕过去……  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【坑爹小萌物】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,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,不得做商业用途!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